第 148 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崔桃见韩琦面露疲态, 有淡青色眼圈,问他几夜没睡了。
  “回去就睡。”韩琦没直接回答崔桃的问题, 显然是怕说出具体数来让她担心。
  那就很可能不止是几夜了。
  以往韩琦办案, 也有彻夜不眠的时候,却从未曾显过这般疲态。
  倒由不得他,这案子不止复杂, 还有点怪。
  李唐后人, 《阙影书》,百余年的运筹图谋, 刺杀皇帝, 反宋复唐……
  作案时间、地点、动机都有, 也已经锁定嫌疑人的范围。
  表面, 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但总给人一种诡谲感。好像缺点什么, 很重要的缺失,恰是这个的缺失让人心里很难踏实。
  思虑间,崔桃好像听到了肚子的叫声, 看向韩琦时, 就见他掩饰地咳嗽着。
  “还没吃饭?怪我一听案子就忘问六郎了。我今日做了水磨元宵, 煮一碗给你。”崔桃问韩琦挑选什么口味, 她做了蜜豆、山楂、甜橘、玫瑰、羊肉和腊肉馅。
  韩琦本想问她怎么一下子做这么多, 转念想崔桃对美食的喜爱一贯如此, 不该觉得稀奇, 反倒该庆幸自己有口福了。
  “你做的都好。”
  “那就每样都煮两个。”元宵是黏食,不能多吃。另小火煎了几个粟米面的饼子,软弹好消化, 上面还加了葡萄干和芝麻点缀, 再配四样荤素齐全的小菜。
  看着崔桃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进门,嘴角含俏带着笑,恍惚间觉得他们好像成婚很久的老夫老妻,妻子日常等着在外忙碌的丈夫归家,给心爱的夫君端上晚饭。
  温馨的暖意在韩琦的心尖蔓延,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只有跟崔桃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有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真真正正的舒心自在,但也担忧……
  “饭好了,吃吧。”崔桃欢快地把筷子递给韩琦,半晌,对方也没接。
  “怎么了?”
  话未说完,崔桃就突然被韩琦抱满怀。
  这总熬夜睡眠不足的人,很容易产生情绪波动,更何况韩琦还面临着很多的压力,总之先把人安抚好了再说。崔桃便什么都没说,也抱住了韩琦。
  “若真正的我不是你平日所见的样子,你可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韩琦哑着嗓子问。
  这情绪波动有点大了,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会。”崔桃虽心中疑惑,但嘴上毫不犹豫地作答,却换来韩琦更长久的沉默。
  突然,韩琦抱崔桃的手臂收紧,迫得崔桃有些窒息,上半身毫无缝隙地紧贴着韩琦的胸膛上。
  “好了,感觉到了,你身材很好!”崔桃用手指戳了戳韩琦的后背,半开玩笑道,“再说我都‘大肚子’了,不跟俊美无双的韩推官,还能跟谁?”
  韩琦笑了一声,手臂稍稍松开。
  “先吃饭。”崔桃踮脚想去摸摸韩琦的头,安抚他一下,谁知韩琦正好低头看他,俩人嘴唇便擦边触碰了一下。
  崔桃拍在韩琦额头上的手就卡住了,等她回过味儿来去看韩琦的时候,已见他垂眸红了脸,其实脸红得不算明显,耳后那才叫红得厉害。
  鬼使神差地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本以为会看到某人更加害羞的模样,却不想后脑勺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
  韩琦的回吻时而温柔时而霸道,让人有点猝不及防,仿佛她那两片唇是什么珍稀美味,非要吃得一干二净才行。
  一吻结束后,崔桃觉得有点嘴肿,伏在韩琦肩头大口喘气,然后推了他一下。
  “再不吃饭真的凉了。”
  韩琦嗯了一声,重新落座后,他忍不住还是出口了,“你怎么不问我,真正的我是什么样?”
  韩琦早慧,自幼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习惯了承受周围人轻忽怠慢他的态度,但却不代表他不敏感于这些,实则他非常在乎,又不愿为此所扰。尤其是体弱又性子温和的母亲,他最见不得别人对她的苛待。所以自很小的时候他就深知,改变命运的唯一条出路就是读书,要拼命读到最好的程度才行。
  所谓的清高冷淡、不同凡俗,不过是童年时期的他,为掩饰自己的卑微敏感而打造出的冷漠外壳,意图靠着‘不露怯’来武装自己,以避免被更多人轻视欺负。不过这层外壳戴久了,便也就忘了是假的,以至于后来在胡氏面前,韩琦都不曾扒下过这层壳,以为早已成了自己真正的一部分。
  唯独面对崔桃时,他感受到了这层壳,且与她感情越深,他越意识到这层壳的存在,反而患得患失起来,忐忑崔桃喜欢的或许不是真正的自己。
  本来这些埋藏在心中细微感受和自我质疑,韩琦一直可以压制得很好,但最近连日的操劳,越查越深的案情走向,令他心中原本滋生出的不安开始如涟漪般日渐扩大。他怕一旦他的安排落空,一败涂地,受尽千夫所指,没了功名地位加身,成了一介庶民,恢复了他当初最原始最卑微状况 ,他在崔桃心中的光就没有了,崔桃会看不上他,会像那些人一样轻视他。
  尽管他很清楚崔桃不会是那种人,但这种不安感偏偏在他心中扎根,无法遏制地疯长……
  “我看到的始终是真正的六郎,所以没什么可问,倒有可吃的催促你吃。”崔桃再度把筷子递给韩琦,示意他赶紧吃饭。人都有壳子的,也都有脆弱畏缩的时候,一直如钢铁般坚硬的那是真钢铁,肯定不是人。所以这没什么稀奇,更没必要让韩琦特意说出来难受。
  韩琦怔了又怔,明白崔桃的意思了。心顿然安稳有了着落,再回想之前的想法,又觉得自己幼稚可笑。终究是他眼光好,运气更好,才会遇见她,能有机会和她相知相守,这是他这辈子最感恩的事。
  韩琦用饭前,将一封信递给崔桃,让她正好可以趁着他吃饭的时候看。
  信上写的是莫家的情况。
  从发现莫家兄弟跟赵宗清有关系后,自然免不了要对莫家兄弟的情况进行彻查。
  以前只是粗略知道莫家兄弟是安平大儒的长子,父母死得早,兄弟俩相依为命,不读书改从商,年纪轻轻就把生意做得很好。
  这次派人去安平调查,则深挖了兄弟二人的过去,以及莫家祖上的情况。
  莫家兄弟的曾祖父叫刘策洗,是家中老大,后入赘给了莫家,子孙才都改姓了莫。莫追风的曾祖母莫氏是苏州富商莫广文的独女。莫广文为苏州富商,辗转来到深州安家,欲寻一位才学之士做上门女婿,令莫家不仅可以延续血脉,还能改商从文,令子孙后辈做上大官,光耀门楣。
  刘家祖上世代书香,但到刘策洗父辈那一代就不行了,人丁凋零,子孙无才,祖产也早就被败光,刘策洗想继续读书却连买笔墨的钱都没有。刘策洗便到莫广文的铺子里做账房先生贴补家用,莫广文看中刘策洗相貌俊朗,人品也错,便选他做了赘婿。
  刘策洗中了举人功名做了县令,与莫氏共生三子,活到成年的只有莫追风的祖父。但莫追风祖父可惜也是个命短之人,十六成婚,次年得长子后,便因病而亡。
  这名长子便是莫追风的父亲,大家都尊称他为莫大儒。莫大儒自幼才思敏捷,少时便被许多饱学之士都夸他哟麒麟之才,他日必能高中进士。但可惜莫大儒身体不好,自娘胎里带着不足,体弱单薄,一日三餐都离不开药。他经不起舟车劳顿,更经不住一下子在考场里呆上三四天的科举考试。在两次参加科考的途中晕倒之后,莫大儒就放弃追求功名,在家修身养病。身体好些的时候,遗憾自己的满腹才华无用武之处,便开设学堂,收些学生授课。
  莫大儒因为体弱,娶妻多年一直无子,后来年纪大些的时候身子骨儿反而比之前好了很多,便有了长子莫追风,再之后其妻在生育次子莫追雨时难产。据说莫大儒之妻是在出门上香的路上突然动了胎气,才因早产引发难产而亡。莫大儒丧妻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崔桃发现信上的字迹属于韩琦,尚存墨香,可见刚写没多久。
  看来是他将所获的杂乱消息整理总结之后,才给她看,便省得她费时间分析了。
  信的末尾还有备注,莫大儒之妻早产情况存疑。
  崔桃看完时,韩琦正好用完饭。这让崔桃意识到韩琦来她这早做好了觅食的打算,这信就是用来准备在他吃饭的时候给她看的,不然他何必特意写,用口说就行了。
  这男人未免太贴心了,连他吃饭的那一会儿工夫都担心她会无聊。
  崔桃开心之余,还是要问正事儿,这莫大儒之妻难产存疑的缘故为何。
  “据莫家老宅的邻居供述,莫大儒之妻回家之时,身上有伤,痛哭喊着要寻死,这之后过了两个时辰才请产婆和大夫入府。与其妻一起上香的还有当时只有四岁的莫追风,身上沾了很多土,吓得都不会哭了。若仅是上香途中早产,情况岂会如此狼狈?”
  “既然选择出门去上香,原本身体应该不错的,胎也稳了。”崔桃也觉得在途中肯定出了什么意外,但莫家没对外宣扬。
  韩琦还想多留一会儿,却被崔桃打发回家,令他早点休息,把觉补回来。
  次日,崔桃终于得太后召见进宫。
  不过她见太后时,赵宗清也在,除了给太后讲故事,倒没机会说别的话。
  崔桃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赵宗清也告退了。
  “未来姐夫!”崔桃喊了一声。
  赵宗清怔了下,随即笑看一眼崔桃:“听到消息了?不过尚未订亲,你在宫中这样乱叫,容易惹人非议。”
  “莫非还有变数?”
  赵宗清看眼左右,压低声音对崔桃道:“退而求其次的勉强选择罢了,若非最合心意之人已经订亲,我是断然不想娶他的,说起来你六姐与你还真有几分相像。”
  这话隐含的调戏意味十足了,听起来好似他中意的人是崔桃一般。
  赵宗清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话,是他忽然起了心思,觉得这死一个玩一个才更有意思。他会让韩琦在濒死之前好生看看他心爱的女人如何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要让韩琦在不停地求饶、万般后悔曾经戏耍过他的情况下,慢慢受尽折辱而死,这是他戏耍他的代价!
  崔桃自然知道赵宗清不是真的中意她,当初他催促韩琦尽早跟她定婚,目的就是为了给韩琦卖人情,也是为了之后使团案弄死她时,能更刺激韩琦,趁机将韩琦拉拢到他身边来。
  比起女色,很明显算计人和操控人才更让赵宗清兴奋。
  不过崔桃还是表现出一脸错愕的样子,满足赵宗清那番话的需求。让对方表达得越多,她才能探知更多的情况。
  赵宗清见到崔桃的呆愣后,嗤笑一声,果然又出言了。
  “别多想,这合心意之人却不是说意中人,是适合站在我身边的人罢了。人最脆弱的就是男女之情,挡不住风,经不住事儿,耗不住岁月的磋磨,揉进丁点的沙子就会让两个人分崩离析,更会是致命的软肋,要来何用?”
  发现崔桃满脸不赞同的表情,赵宗清叹她早晚会明白。
  她怕是还不知道,这‘早晚’,不过就是几天的时间而已。
  “你经历少,才不懂,惯爱以偏概全。”
  崔桃略带沧桑地悠悠叹了一口气。
  她语调中所抒发的感情很明显,仿佛是‘一个成年人在跟不懂道理的小孩子硬讲道理’,恰如对牛弹琴。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