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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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时放很久未曾回西郊别墅。下了车, 踩着雕刻繁复的石阶,两旁栽着樱花和腊梅。樱花还没到开花时节, 腊梅却已竞相开放。
  一颗颗小小的黄色花蕊儿, 俏媚地挂在枝头,层层叠叠垂落下来,漾在光里, 散发着淡淡的暖黄色。
  给这萧索的隆冬带来了一点暖意和色彩。
  周时放走在玻璃通道上, 稍稍顿足。目光顺着透明的隔层望到底下,满园的玫瑰, 在一片安谧的黑暗中休憩。
  思绪一个顿滞, 随即脚步转了方向, 男人双手插着口袋, 迈入另一条小道。
  整个西郊别墅的外观和布局, 当初是他在征询过钟瑜的意见之后, 亲自参与设计,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 都花了心血, 都盛满了回忆。
  喷泉水流哗哗作响, 游泳池的水底音响声渐渐远去。
  周时放走在灰棕绿三色大理石砌成的小道上, 木质围栏边栽满了月季, 靠近墙边的角落则栽着蔷薇, 爬山虎在斑驳的光下透着一层神秘的绿意。
  这里是靠近花房的庭院, 钟瑜最喜欢这里的宁静和安谧,时常坐在花香四溢的葡萄架下那把秋千上。
  周时放停下脚步,望着白色的秋千架, 好像看到她坐在那里。
  他走过去, 扶着秋千轻轻荡了两下。
  秋千发出摇晃的声音,在清冷的月辉下,空空荡荡。
  秋千还是这把秋千,主人却不知在哪里。
  周时放在花房里坐了许久许久。他精心照料的花,就连冬天也不允许它们衰败
  满室的花香旖旎中,可他的心里,却再也不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充满成就感了。
  那时候,她也坐在这里,垫着厚厚的地毯,靠在他脚边,硕大的露天电影屏幕正在放映着战争时期一段凄美的爱情,他并无心思在上面,脑海中盘旋着第二天的工作计划。
  在那之前,他们已有两个多月没见,就连那晚也是他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她。
  对钟瑜来说,他能这样坐着陪她一会儿,也属实不易,就算看出了他明显的心不在焉,也依旧假装不知般看的津津有味。
  “知道我为什么拉你看这个电影吗?”钟瑜突然抬起头问他。
  屏幕的光落在她眼里,还能看到隐隐的泪光点缀在眼底,他笑,想也不想似的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不过是个戏,也能感动成这样?”
  她挥开他的手,“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在戏中,由戏观生。你把老师的教诲都忘了。”
  “虽然我已经不演戏了,但是,如果我能从别的地方帮助到你,对你的工作或者以后的发展有一点点启发,也是好的。”
  她说着,指了指屏幕,“芙兰导演的戏,虽然知道你之前看过,但第一遍看和第二遍看启发会不同,第三遍看第四遍看肯定也会有不同的收获,经典的东西,永远能给人带来不同层次的感悟。”
  周时放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终于明白。
  原来不是为了让他陪她看电影。
  是他的事业进入瓶颈期,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通过这样的方法,希望他放松,停下来,静下来,慢下来,看看周遭,看看人生。
  是他狭隘了。
  可那时,他只是急于走出那段让人压抑烦闷的瓶颈,并没有深思过她这么做背后的用意。
  “你看,”她又指了指满园的玫瑰花,“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玫瑰吗?”
  他不语,靠向身后毛毯,垂着眼注视着她。
  “大学的时候,我借过一本书给你,叫小王子。”
  周时放仍旧沉默,似乎在思索。只隐隐约约想起过,好像有这么回事,但那本书被他随手放在哪个角落里了,那会儿忙,想着有空再看,后来一直都没抽出空来。
  因为看那个书封,有些幼稚,大概是这样一个印象,“是一本童话书?”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是作者通过孩子的口吻和角度,讲述的有些离奇的故事,很有寓意,很多童话故事,都不是真的讲给孩子听的,而是从孩子角度叙述,让我们成年人体悟到内心,真正的内心世界。”
  那些已经被我们抛弃,被这个世界污染了的,但仍旧期待有朝一日得到净化,恢复真正纯净的内心。
  钟瑜说这些话的语气很认真,也很坦诚,她很少同他讲这些。
  周时放点点头,继续听她说:“其实演戏也一样的,我觉得你这几年有些过于浮躁,你想成功,可是你想过没有,真正的成功是什么,在你塑造每一个角色背后感悟到的生活价值,我觉得是这些。”
  “我一直记得老师说过,真正的好演员是演一棵树像一棵树,他不会因为演的是一棵树而失落自卑。”
  她仰起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诚挚地望着他,“你走的太快也太匆忙,偶尔停下来听听,自己内心世界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喜欢玫瑰?”沉默了半晌,周时放问她道。
  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自己去书里找。”
  好多事都已经忘了,像被厚厚的灰尘积压着,在一个不经意间的时候,拂开被尘埃蒙蔽的眼睛,展露出了生活最真实的模样。
  周时放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疼痛一阵一阵地漫过。
  当初发生时并不觉得,时过境迁再回想起来,醒悟来的过于迟了。
  她总是一个人来这里,在花房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周时放坐在她以前常坐的地方,想,她会在这里想什么,做什么。
  头顶正前方是视野开阔的草坪和植物,建筑坐落在远处,精致奢华。
  如今也凋落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寒冬之中,变得毫无生机可言。
  周围静的可怕,喷泉水流声在耳边清晰无比。
  这些年,她常常独自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很孤单。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过的。
  他以为,她的生活一定是开心充足的。
  她有大把时间,去购物,去全世界旅游,去最大的健身机构,去吃遍美食,去一切她想去的地方,看她想看的风景。
  这样的生活,怎么能不快乐呢。
  他从来没问过她,快乐吗?
  也从来没有想过,她在想什么。
  她要什么。
  周时放穿过地下通道进入主建筑。
  屋内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偌大的房子,顶级奢华,闪闪发亮,如今也不过是个空壳子而已。
  他仰靠进椅子,目光落在窗口的那盆吊兰上。
  钟瑜爱花卉植物,这吊兰听说品种稀有,他向来不懂,都是听她说的,一个朋友因要搬家带不走,送给了她。
  那几日,她当成宝似的成天摆弄,倚在窗口一看就看大半小时,光着脚托着下巴,他坐在沙发上,一侧头就看见她对着明亮如镜的窗户玻璃朝他招手,“你快过来看,我把你二儿子养的多好。”
  那吊兰一共有两盆,一盆是大儿子,这盆是二儿子。
  如今她把二儿子留在了这里,当初买回房子的时候,说是免费赠送。
  想到这里,周时放心口又是一痛。
  算了,不想了。
  周时放上了楼。
  到了卧室门口,再次驻足。
  怎么可能克制得住不想呢?
  这里,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是她的身影。
  就连屋里飘散的玫瑰花香,也是她身上的那抹。
  房间里空得更厉害,该搬的都搬走了,她连梳妆台也没剩下。
  只剩下那张床实在太大,没搬走。
  走进浴室,他打算先洗一个澡再说。
  整洁明亮的浴室里倒还能看到她的影子,化妆品盥洗用品都没带走,交房的时候她在电话里说,没带走的东西都可以扔掉。
  他坐在旁边,让助理开着免提,听着这话,眉心锁起一道褶皱。
  其实,当得知她把房子卖掉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慌了,也怕了。
  她能把他们共有的记忆都抛弃掉,大概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回来。
  周时放洗完澡,倒进床上。
  闭上眼睛,床单、被套、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薄薄的甜香。
  深深地嗅了几下,他蜷缩起身子,将钟瑜的枕头抱在怀里。
  很难想象,过去,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这样孤独的夜晚。
  听老何说,她后来很少回来,说是房子太大。
  他现在懂了。
  可太晚了。
  夜晚,吞噬消磨理智。
  周时放想起那天晚上,在钟家的种种疯狂。
  她哑着嗓子说,“不要让我恨你。”
  他不顾她的挣扎和反抗,抬高她的腿,用绝对的力量悬殊制服了她。
  她没有力气抵抗他,将他的身上抓的乱七八糟。
  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决绝的,愤怒的说“不会原谅,永远不会原谅”。
  某种程度上,刺痛了他的心,同时带来的还有,浓浓的挫败感。
  不知道该怎么挽回,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
  可当他冷静下来,那天晚上,看着她挂在脸上未涸的泪痕,心痛无以言表。
  他就已经后悔了。
  后悔自己这么混蛋,后悔带给她这样的阴影。
  他紧紧抱着钟瑜的枕头,把嘴唇贴在上面,一遍一遍亲吻。
  “小鱼。”
  “我后悔了。”
  “回来好吗?”
  -
  钟瑜把莺儿接到盛庭居的当晚就忙着张罗整理出了一个房间。
  她这里的房子大,房间也多,偶尔昔禾过来也会睡在这里。
  她挑了一个阳光通透的给小姑娘住,打算过阵子请设计师画图纸把房间好好装修一下,现在这个装潢还是太简约了。
  人可能年纪越大,越不喜欢独处,总希望家里能来一个可爱的小妹妹能让她照顾,她也能伴其左右共同成长。
  小姑娘刚来这儿,还有些怯怯的,钟瑜也没给她太多的压力,让她当成是在自己家里那样自由。
  第二天,钟瑜带着小姑娘去附近的商圈买衣服,买完衣服之后一起吃了午饭,下午她还有工作,也怕小姑娘闷着,把她带在身边。
  如此了几日,小姑娘对她产生了依赖。
  那天晚上,她睡得晚,进房间帮小姑娘盖被子,手指触碰到她因拉扯滑上去的睡衣,突然小姑娘从睡梦中惊醒,尖叫一声,跳了起来缩到床角。
  钟瑜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做了噩梦,轻声唤道:“莺儿,别怕,是姐姐。”
  小姑娘在瑟瑟发抖,眼神里惊惧在听到她柔缓的嗓音时,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手脚并用爬到钟瑜怀里,抱着她,一边抖一边哭,“姐姐,不要抛下我,莺儿什么都会做,不要抛下我……”
  她嘴里念念叨叨着这几句话,钟瑜下意识感到不太对劲,手指摸到她身后裸露的皮肤,小姑娘条件反射地一躲。
  钟瑜捉住她手腕,强制撩开衣服一看。
  这一看,她倒抽一口冷气。
  触目惊心的伤口,横亘在后腰上。
  小姑娘抬头看着她,像是被发现了秘密,沉默下去。
  钟瑜心口翻江倒海,问:“是黄五爷打的?”
  小姑娘不语。
  “莺儿。”钟瑜正声叫她名字,“你说话。”
  “是。”小姑娘垂着头,点点头。
  不难猜测是怎么回事。
  钟瑜突然想到,黄五爷生日会上,她在洗手间听到的那些八卦,提到莺儿的,都说她是个痴儿,可这几日相处下来的日常细节,钟瑜没感觉出来她哪里痴呆。
  只不过确实不爱讲话,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很多,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天真活泼。
  她身上一定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性格,要不然,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跑到黄五爷跟前去伺候。
  钟瑜坐在女孩身旁,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软声问,“家里还有没有人了?”
  莺儿摇摇头,“我已经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五爷说,我是他朋友的女儿,要不是他,我就已经死了,我醒来是在医院里,以前的事情也都不记得。”
  钟瑜撩开小姑娘的袖子,她之前就发现了,只不过那时候没有往深处想。
  手臂上爬满了淤青,她又拉开了她的衣服,看后背和肚子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
  “他为什么打你?”钟瑜问。
  “我一逃他就打我。”莺儿抖着嗓,“我只能装傻,之前有个哥哥来看我,说会想办法救我出去。”
  钟瑜心里一沉,她猜测应该是贺楚川。
  只不过这事,不知周时放知不知道。
  无边无际的心疼泛上来,她不再问了,伸手抱住女孩,“不要怕,以后,姐姐这儿就是你的家,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
  “你跟着我,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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