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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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崇云走路极快,周锦被他拉着,踉跄着一路小跑,直到上了轿子还在喘气。
  周锦垂下眼帘。自己的右手一直被他左手握着。
  手背上的旧疤在微微昏暗的轿子里,泛着微弱的银光。
  正当他发呆的时候,右脸贴上柔软和粗糙两种触感。
  李崇云又该刮胡子了。
  周锦想着,呆呆转过头,看着黑暗中同样近在咫尺凝视他的人,心口突然有些暖。
  这种感觉,像被贴身揣了个汤婆子,摇曳滚烫。
  黑暗中的一双清冷如冰的眸子轰然碎裂,露出冰河下涛涛黑水。
  周锦太明白李崇云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一时怔住。
  二人在昏暗的软轿中执手相看,摇摇晃晃中,待到李崇云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靠近的时候,轿子戛然停住。
  “陛下,书房到了。”
  李崇云喉结滚了滚,拉起周锦下了轿子,一路直奔卧房。
  “今夜通通退下!”李崇云对关门的侍女吼了一句。
  两个侍女连忙低头关上房门,吓得匆匆离开。
  周锦低头看着与自己右手十指紧扣的手,下颌被李崇云抬起,眼看着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脸上了,周锦连忙偏头躲闪,笑道:“难道今日家宴的酒水中,陛下也被下了迷药不成?”
  李崇云看着他,回想起第一次见他后的点点滴滴。
  他从未这般想亲近一个人。
  认他做义弟,让他教导小宇,请他提携臣子,囚他在自己卧房中……
  今日看他被洛溪亲的一瞬,李崇云恨不能一巴掌把洛溪扇一边去。
  竟然要和他抢人,她也配!
  “我找各种理由都要把你留在身边,”李崇云掰过他的脸,“不过都因为我心悦你,情难自已。”
  周锦眼睛刺痛,眼底滚烫泪水溢出,他连忙捂住右眼。
  “怎么了?”李崇云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之人,手足无措不知该碰哪里才好。
  “疼……”
  “我马上去叫文伯来——”
  周锦抓住他的衣襟,埋头在他胸口,不舍得他就这样走了。
  来燕国之前,周锦觉得自己再见到他,应该能把他当成一位老朋友,毕竟五年的时间,也将当年那些疯狂的冲动磨平了不少。见他火烧眉头,顺手帮个忙,然后带着六安在燕国游玩一圈,就挥挥衣袖,什么都不留下,潇洒地回到楚国。
  可当他听到当年都未能听到过的动情告白时,他却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办法潇洒起来,甚至心跳脸红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李崇云感觉他的手抓着的不是自己的衣襟,而是自己的心脏,一时动弹不得。
  怀里的人小猫似的将脸埋在他胸口,轻轻地颤抖着。
  李崇云轻抚着怀中人,鼻子发酸。
  这几日无论他怎么喂,国使都不长肉。
  心窝处如火在烧。
  “乖,让我看看。”
  李崇云哄着捧起他的脸,看到他微微发红的右眼,心疼地吹了吹。
  温热的呼吸还夹杂着酒气,虽然不太好闻,但周锦还是觉得眼睛没一开始那么疼了。周锦笑了笑,踮起脚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李崇云如被点了穴,一动不动地盯着周锦。
  茫然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和国使有着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一样笑容……
  心脏再次被冷剑贯穿般剧痛。
  李崇云一把把他推到床上,然后居然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周锦在床上趴了半晌,也不见人回来,愣神地望着门。
  哪有人前一瞬还在情话,下一秒就跑了的!
  若不是被他刺激的,也不至于眼睛疼!周锦越想越生气,在床上滚了两圈,想到刚刚李崇云失魂落魄逃跑的背影,又有些不安。
  难道他想起来了?
  不能啊……当年父王病入膏肓才想起来的,难道李崇云要死了?
  放屁!他好得很!刚才没推开自己之前,他都硬起来了!
  周锦越想越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回想到他说“我心悦你,情难自已”的模样,捂着脸笑着在床上滚了起来。
  另一头,李崇云找到杏林殿中,正在守着炉子熬制丹药的文伯。
  文伯见到他来,也不见外,打了个哈欠,坐在火炉旁前继续扇扇子:“何事啊?”
  “楚国使臣的眼疾,文伯可有法子?”
  文伯的扇子停住,似笑非笑地望着李崇云:“陛下深夜亲自前来,就为了这事?”
  “……他疼得直哭,吵得我睡不着。”李崇云也有些脸红,摸了摸鼻子。
  文伯嘲笑他:“把他撵出去,不就不吵了。”
  李崇云瞪他,“医者仁心,您说的什么话。”
  “陛下又不是医者,怎么对那外臣如此仁心?”文伯坏笑着眯起眼,“这几年王后抱恙,也没见陛下亲自来寻我问药。”
  李崇云沉了脸,坐在他一旁的矮脚凳上,看他身边摇椅里的幼小婴儿轻声道:“都说您是个疯子,找了亡妻几十年投胎转世,找错了不少人,惹了不少桃花债,怎么如今找到人了,却让她跟爱徒跑了?”
  文伯笑着扇着扇子,“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找到也不是她了。既然不是了,又何必强求。活到我这年纪,再看不开,就成笑话了。”
  李崇云盯着炉火,幽幽道:“文伯,若我失了记忆,您可有法子找回来?”
  炉子里的碳火噼里啪啦。
  当年李崇云被送回来的时候,文伯将他全身检查了一遍。
  胸前的剑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道狰狞疤痕。除此之外,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李崇云就像睡着了一般,迟迟不醒。
  当时他就知道,李崇云被人用蛊所救。
  从小到大,李崇云每次受伤都是他来医治。哪怕骨头断了,他都没哭过。
  可那日从棺材中苏醒的时候,他却抓着胸口,泪流满面。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如此动情。
  若被他知道了当年事,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内忧外患,平添更多无辜死伤。
  文伯顿了顿,转头看他:“不过陈年旧事,忘了便忘了吧,有何要紧。”
  “可他——”李崇云握紧双拳,再次缓缓松开,站起身来,“罢了,你还是给我开些治疗眼疾的药吧!”
  文伯虽然无意让他知道楚国使臣便是周锦,但看他这样又忍不住试探:“你怀疑他?”
  “他和楚王字迹一模一样,而且也不是他口中的左丞相柳希……传闻楚王与六公主兄妹情深,此次公主远嫁,楚王亲自护送到楚国边境,”李崇云望向文伯,“您和楚王御医唐雀是师兄弟,能不能帮我探探口风,上月楚王是不是跟着送亲的车队,一起来燕国了?”
  文伯摸摸胡须,“若他真的是楚王呢?”
  李崇云咬牙,“那我可得好好和他算算当年的账。”
  文伯按捺住内心的惊恐,平静问:“那他若不是呢?”
  李崇云愣了一瞬,旋即笑得像个少年。
  “我娶他啊。”
  “娶个男人,”文伯一蒲扇扇在他脸上,“你又疯了啊!”
  李崇云笑着拍了拍文伯肩膀宽慰:“反正我也有小宇了,以后太子给他当,我娶男娶女,有什么要紧。”
  文伯嘴角抽了抽,“他若是楚王,你要怎么和他算账?杀了他吗?”
  李崇云僵住,低头默了片刻,缓缓道:“三百神策军都折在他手上,死,未免太便宜他了。”
  文伯握紧团扇,再次坐在火炉边。
  唐雀说得对,什么都不能让李崇云知道。
  从文伯手中讨了止疼药,李崇云回到住处。
  国使竟然已经去见了周公了。李崇云无语地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看他刚才眼疼难受的样子,压下了想把他叫起来的冲动,将药瓶轻轻放在桌子上。
  更衣洗漱完毕,他躺了下来,盯着顶棚发呆。
  他这辈子第一次跟人告白。
  居然是跟男人。
  这个男人还主动吻他了!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他们其实是两情相悦?!
  李崇云在黑暗中笑出一排大白牙。
  当时被传言说成断袖时,他的确十分生气。
  苏皖又天天一副苏家耳目的样子在他周围徘徊,让他心中烦乱。世家女子也见了不少,好看的,有趣的,可总差点意思。
  具体差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反正见过的这些人,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本以为那时因为燕国百废待兴,自己并没有心思儿女情长。
  可不久之后他明明就要和苏家撕破脸,免不了流血受伤命悬一线……他还是心动了。
  感情之事,从来不讲道理,也不看时机。
  能遇见就是最好的时机。
  李崇云闭上眼。
  不过只一个月的时间,他对睡在身边人的这股强烈的冲动,绝对不只是单纯的喜欢。
  像从地下挖出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虽未开封,酒香已经满溢扑鼻。
  身边人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面对他睡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李崇云侧身定睛看着身旁酣睡之人,俯身将他紧紧抱住。
  他闭上眼,干笑了两声。
  “周冀,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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