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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老太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既想出门找,又不敢出门,生怕幺妹只是去哪儿玩了,回来发现没人在家她害怕。忽然听见后山“砰”的一声,像哪个淘气娃娃放炮仗,现在天干物燥,可千万别引发山火啊!
  当然,她现在也没时间想这么多了,只是双手合十,不住的祈祷,菩萨娘娘保佑,我乖孙女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奶奶!”
  门口哼哧哼哧进来个妹妹头的女娃娃,白白嫩嫩的身上沾了一身土,那小脸蛋给糊得小黑人似的……不是她孙女又是谁?
  “奶奶,我回来啦!”幺妹使劲拖着绳子,往门槛上拖进一只黄不溜秋毛绒绒的东西。
  她气哼哼的把东西摔地上,“奶,今天咱们就把这臭黄鼠狼吃掉!”吹了吹手,好重呀这臭东西,要不是她每顿能吃三碗饭,还拖不回来呢。
  崔老太:“……”
  她冲上去,一把抱住孙女,亲了又亲,亲得一嘴的土,泪水也下来了。简直不敢想象,孙女要是回不来,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幺妹被她亲得痒痒,“咯吱”笑起来,“奶,我没事,我可勇敢啦!”
  崔老太来不及问她详细经过,没发现黄柔,急道:“你怎么……你妈呢?”
  “我妈妈被臭气熏睡着啦,叔叔背着她,走得慢……嗯,叔叔去救我了哟,还打死了黄鼠狼!”
  崔老太这才看见门口的顾三,背着黄柔,一件褂褂都让血浸透了。赶紧帮着把黄柔抬进屋,“阿柔没事吧?”
  “没事。”顾三抹抹额头的汗,黄鼠狼毒气的麻痹作用持续不了太久,她就会自然醒来。
  “你这是哪儿受伤啦?走,赶紧上卫生所看看去。”“牛太医”人老心不老,跑公社看热闹去了。
  “对呀叔叔,我陪你去叭。”小丫头满眼关切,转头道:“奶奶能不能借我钱,我先带叔叔看病,等我以后还你。”
  顾三“噗嗤”一乐,扯得胸口更疼了,“傻丫头,你现在都欠多少债了,以后怎么还呀?”想吃好吃的就跟人赊账,都赊好几次啦,更何况还有上次治疗大黑猫的医药费也没给呢。
  幺妹害羞的红着脸,超小声的说:“我……我会还的呀。”
  生怕他们不信,她又补充道:“等我上班,就能挣钱还债啦。”
  两个大人都笑了,对嘛,这才是可可爱爱的幺妹,没被吓傻,不错。
  顾三不敢直接回家,怕吓到老娘,让她大惊小怪,“麻烦婶子给我一盆凉水,放点儿盐巴。”
  崔老太赶紧忙不迭答应,正好有一瓶温开水还没来得及喝,等他用盐水把身上洗干净才发现,发现胸前的伤口还挺深,“这是怎么伤着的?”
  “被臭黄鼠狼抓的。”幺妹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孙悟空”为了救“唐僧”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好想给叔叔注一点灵力呀。
  可是,她的灵力好像又回到很低的时候了。她郁闷的抠了抠手指,这是为什么呀?她可是非常努力的呀。
  顾三却误会了,以为她是被伤口吓到的,连忙背过身去,用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温柔的声音道:“乖,回屋看你妈去,她是不是睡醒啦?”
  幺妹眼睛一亮,哒哒哒跑进耳房,一会儿又失望的出来,嘟着嘴,“还没醒,要睡好久好久呢,我今天就睡了好久。”
  崔老太一面用高粱酒给顾三擦拭伤口,一面问她今天的事儿。原来,小丫头睡着后,那即将成精的黄鼠狼摸进耳房,叼着她悄悄从黄柔身后跑出去,从阴沟逃上山,一路逃回它的老巢,如果不是小兔子和栗子树帮忙,他们可能就再也找不回她了。
  把个老太太心疼的呀,抱着她亲了又亲,“心肝儿”“肉儿”的叫,是真差点就把老人家的心给掏走了呀!她气得狠狠的踢了两脚黄鼠狼,“呸!黑心肝瞎了眼的玩意儿,偷鸡摸狗不算,你还敢吃人!”
  “今儿等老大回来,剥了你的皮给我孙女做褂子,再吃了你的肉!”
  马上二百年的老黄鼠狼,那可不是一般动物啊,那皮毛之顺滑,之油亮,天然的保暖神器,冬天穿上不知得多暖和呢!这样的好东西拿着钱也买不到的。
  本以为乖孙女会高兴,谁知幺妹想了想,忽然苦着脸说:“我不要奶奶,我不要穿它的皮,好臭臭!”她看了看耳房,又小声道:“我妈妈说啦,人类不能穿动物的皮,会导致物种灭绝哒。”
  崔老太可不懂什么“物种灭绝”,她心里可恨着呢!这该死的黄鼠狼,臭黄鼠狼,扒皮抽筋都不足以消除她的心头之恨,多少人家白白忙活一年,孙女也差点遭了它的毒手,“乖,你不穿,奶奶穿!”
  就是个祸害!
  奶奶是真咬牙切齿,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叭。
  顾三进去看了黄柔一眼,见她面色正常,呼吸平缓,就说自己要回家了。他还得去山上的黄鼠狼老巢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崔老太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他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就是他当过兵,身体素质强,要是换普通人身上,得去半条命了。
  对黄柔好,那是他喜欢她,理所应当。
  可为幺妹赴汤蹈火,这份心,世上也找不出几个。
  老太太真心实意道:“谢谢你啊,学章。”
  经了这么一出,幺妹被崔老太当成了保护动物,无论小丫头怎么撒娇,她也不同意放她出门玩耍,哪怕出去,她也得跟在三步之内看着……其他人还说崔老太是没有孙子反把孙女当宝贝蛋疼爱,却哪里知道她的宝贝孙女今儿可是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的人了。
  太阳快落山时,随着“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全村的男女老幼们都回来了。
  因为今天的摆摊设点治安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崔家的大人孩子都吃得肚饱肥圆。春晖还给幺妹带回五个小小的麻叶酥,春苗给她买了两根红色的头绳,就是春芽也给她带回两个橘子罐头。
  “妹快吃,我知道你最爱的就是橘子罐头。”六岁的春芽说话已经不结巴了,只有偶尔着急的时候会磕磕碰碰,其它时候跟普通小孩也没啥区别。
  最关键是她这份心,妈妈排第一,幺妹就能排第二的心,这世上怕再也找不出对幺妹这么好的人了。
  嗯,单说这两个罐头的“好”,全村再也没她这么财大气粗的小款姐啦!
  老太太狠狠瞪了崔建军一眼,“怎么让孩子这么大手大脚?有点钱就飘了是吧?”
  崔建军“嘿嘿”傻乐,他就这么个闺女,挣了钱不给她花给谁留着呢?再说吧,这钱也不是他的工资,是林巧针的私房,老婆的,他没权力管不是?
  戴上漂亮的头花,吃上脆生生的麻叶酥,再来几块酸酸甜甜的橘子,小地精很快就把今儿的历险记抛之脑后了。当然,奶奶还记着她的要求,第二天一早就让三个伯伯去把那两棵栗子树挖回来,将多余的枯枝修剪干净,栽在院墙靠杨家那边,看着光秃秃是有点奇怪。
  可幺妹的救命恩人,就是根稻草也得善待!
  把树栽好,三个儿媳妇才回娘家去。
  当然,跟以前只带点土豆红薯不一样,今年是三房儿媳自个儿买礼物,刘惠本着“决不能便宜老娘和哥哥家白眼狼”的原则,只买了两斤红糖,出门前还说好了,一家四口连水都不喝一口,得空着肚子去刘家,吃得饱饱的再回来。
  因为刘珍也要回去,伙食肯定差不了。
  王二妹和林巧针跟娘家人关系不错,倒是买了烟酒糖茶各若干,全家新衣裳,从村口搭了拖拉机去。
  黄柔没娘家走,就在家里做饭。可她昨天一觉睡到现在脑袋还是浑浑噩噩,崔老太不忍心,又把她推回耳房,“饭我来坐,你再睡会儿吧,睡不着也躺着,养神。”
  黄柔看看在栗子树下玩得没心没肺的闺女,也就不说话了。她最担心的就是幺妹吓出毛病,心理阴影啥的,可自从她醒来,这小丫头提都没提昨天的事儿,吃吃喝喝照旧……可真耐摔打呀!
  她躺下,也睡不着,看着墙上的报纸发呆,如果这样的妖精还有更多怎么办?她们的保密工作应该没出错,应该是幺妹的灵力不断释放,吸引来得?
  那随着她慢慢长大,安全终究是个大问题。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就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危险也越大啊!
  思来想去,“娘,我出去一趟,还是去顾家看看。”
  “行,是该去,等着。”老太太咚咚咚跑回房,拿出二十个鸡蛋,二斤糯米,还有一条二斤多的腊肉,“给他送去,跟幺妹比起来,这点东西不算啥。”
  她本来想直接给几十块钱的,可想到他那样光明磊落的后生,肯定不会收她的钱,这才打消了念头。
  黄柔提上一篮子东西,慢悠悠的走到顾家。顾二和陈丽华回娘家了,顾老太居然也不在,她把东西放厨房,进了顾三的房间。
  “怎么样?”
  “放心,你男人死不了,还没给你娘俩过上好日子呢。”
  黄柔脸一红,“去去去,胡说啥呢!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不行还是上卫生所去。”
  也不顾他的反对,轻轻揭开他的衣服,谁知婆婆和闺女口中“深可见骨”的伤口,居然只剩一点点血迹了,皮肤光滑如初……她怀疑,莫不是她们都看错了?
  崔老太被暖暖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还得看着孙女不能让她跑出去,崔家门口,忽然来了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最新式的的确良衬衣,脑门上顶着黑漆漆两个大窟窿,女的牛高马大,一身半新不旧的涤纶衣裳,再加个方脸半白的头发,看着像四五十的人了。
  “你们找……”
  “婶子,请问黄柔和幺妹是不是住这儿?”女人大着嗓门问。
  “是啊,你们是……”
  幺妹回头一看,顿时乐得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姨妈姨妈!姨妈你来啦!满银叔叔你也来啦!”她实在是憋坏了,好容易来个认识的“好人”,浑身多余的释放不出去的精力全冲他们而去。
  崔老太一愣,什么“姨妈”?阿柔没有姐妹的呀。
  黄柔正巧红着脸从门口进来,惊讶道:“元珍姐,满银哥,你们咋来了?”
  王满银把两只手提不下的东西放崔家院里,甩了甩被网兜勒红的手,“害,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你们呗。”
  “那人来就行了,干啥还带这么多东西?”
  高元珍牵着幺妹暖暖的小手,中气十足的说:“给婶子买的,也给我侄女尝尝,她不是爱吃橘子罐头吗?我们生产队就有个罐头作坊,用咱们山上自己的橘子,料足,还便宜。”
  她的声音跟她的体型,总是给人一种很“man”的感觉,崔老太好奇的看着她。
  只见高元珍捋了捋头发,还没说话呢,王满银赶紧上赶着端来一把小板凳,“坐会儿,慢点儿,啊。”
  崔老太心道,这丈夫倒是会体贴人,有眼色!看不出来吊儿郎当的,实际比自家老头子还贴心呢。
  “满银叔叔,你的蛤蟆镜能不能借我戴会儿?”幺妹眼馋死了,那黑漆漆的两块玻璃,她做梦都能梦见呢,戴出去绝对馋哭一票小朋友哦!
  王满银毫不犹豫的摘下,还想主动给她戴上。高元珍毫不客气的拐了他一把,“干啥呢,你这粗手笨脚的,可别弄疼我侄女。”
  王满银顶嘴,“我咋粗手笨脚了我?比这细致的活又不是没干过……”说着,两个人居然同时红了脸。
  幺妹戴着蛤蟆镜,看谁都是一副黑脸,倒没觉察出来,黄柔看出来了,也只能当没看见。这俩人要能过到一处去,她比谁都乐意,都支持。
  当然,很大概率是高元珍看不上王满银。毕竟,她前一段婚姻的男人就是好吃懒做,她不可能再找一个“看起来”还是好吃懒做的家伙。
  这不,王满银给幺妹开了一个特大号的橘子罐头,就累得瘫在板凳上起不来了,他这人能坐着绝不站着。
  高元珍瞪他一眼,好家伙,王满银屁股上跟装了弹簧似的,立马原地弹起,“婶子需要做啥只管叫我,啊。”他走到墙边,摸了摸墙上挂着的黄鼠狼,惊奇道:“这么大的黄二爷,你们哪儿来的?”
  崔老太没提幺妹遇险,只说是山上打的,崔家三兄弟看过,都说这快成精的家伙不敢剥皮,不如扔出去了事,可老太太咽不下这口气,非给它挂着挂到干透不可!
  王满银一听,“这有啥不敢的?生前它偷鸡摸狗坏事干尽,死了凭啥还得给个全尸?”
  高元珍“嗯哼”的咳了一声,大年初二在人家里说这个,也不嫌晦气。
  话虽然不中听,可道理却是这个理,崔老太也不在意,“就是,我要不是不会剥皮,我都自个儿动手了。”
  “婶子让我来,我以前干过这个。”王满银卷起袖子,自个儿跑厨房拿出一把牛耳尖刀。
  他以前是混子,东家混一顿,西家混一顿的过,谁家杀猪宰鸡,谁家打到个野味儿,别人一叫,他就屁颠屁颠去了,比谁都积极,操刀的事儿也没少干。
  不就剖一只死去的黄鼠狼嘛,有啥不敢的?
  黄柔不想让孩子看见这样的场面,把高元珍和幺妹叫进耳房说话去了。
  “妹子,我也没娘家人了,今儿人个个走娘家,我几个堂哥也跟着堂嫂回岳家,他怕我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让我来你这儿走走……你不会嫌我不请自来吧?”
  “怎么会,元珍姐你想哪儿去了?”黄柔拍拍她的手,“来炕上,暖和。”
  高元珍这才脱了鞋子,上炕盘腿而坐。
  “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摸着肚子笑起来,“好,上个星期刚去市医院看过,大夫说好着呢,我自个儿也能吃能睡,还能干活呢!”
  “这可不行,头仨月最忌干体力活,你这胎来得不容易,可别犯傻。”黄柔捏着她的手,着急了。
  幺妹抬头,“妈妈,姨妈你们别担心,小弟弟好着呢,再过半年他就能出来跟我玩啦!”
  “真的?是个小弟弟?”高元珍惊喜的问。
  “是哒!”小地精虽然灵力不如以前了,可这点还是能看出来哒,“嗯,他是个非常顽皮的小弟弟。”
  高元珍激动得都不知道说啥了,虽说闺女她也喜欢,可她走过的路受过的罪她不想让自己闺女再受一次了。女人招婿,招到好的也就罢了,要像她一样瞎了眼睛,遇人不淑,那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可儿子不一样,摔摔打打,滚滚爬爬也就长大了,一旦成年,他做的任何决定那都是他自个儿的事,要真遇人不淑也不至于毁了一辈子。而且,不用忍受怀孕生子的痛苦,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下不出蛋的母鸡”,这样的人生……肯定很恣意吧?
  说她私心也罢,说她觉悟不够也罢,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受苦。至于传承高家香火啥的,她老高家又没金山银山,有个屁的传承?
  黄柔怕她多虑伤了胎气,又引着说起别的,“咋没听你说过,你们队还有罐头厂?”
  “不算厂,顶多是个作坊,都好几年没开工了,前几年雨水不好,果子结得不好,还得花钱从外头买原材料……也就没做了。”今年因为小地精在大河口落脚,整个公社的雨水都丰沛不少,似乎连土质也肥厚起来,庄稼长得好,果子也结得多!所以,他们生产队的罐头作坊又开始运作起来了。
  “是哒!姨妈的罐头特别好吃,橘子肉特别多,又酸又甜!”哪里像别的罐头,汤多渣少,水果又小又干。
  黄柔点点她的小鼻子,“那你谢过姨妈没有呀?”
  “谢谢姨妈,姨妈你对我真好!”
  高元珍这心里啊,比吃了罐头还甜,揉着她软软的黑发,看她穿着一身全新的衣裳,知道是母女俩条件不差。这才难为情道:“我今儿来,也是有个事想问问妹子。”
  她往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进来,才小声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如果妹子不想说,就当我啥也没问,成不?”
  “元珍姐这是干啥,怎么一点儿也不爽快。”
  高元珍又特意看了一眼崔老太,“妹子手里有多钱?能不能借我一点儿?”她生怕崔老太听见,压在嗓子里说的。
  虽然这老太太看着挺和气爽朗的,可终究是婆婆,阿柔的私房怎么能让她知道?
  谁知道,黄柔还没说话,幺妹这只小插话精就说:“我妈妈没钱了哟,只有一点点钱给我做饭吃,都没钱买包子吃啦。”
  高元珍被她弄了个大红脸,如果真连孩子包子都吃不上,她开这口可真是不合时宜啊。她赶紧搓了搓手,“那,那是我唐突了,妹子别见外,当我放屁啊。”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红票子,“来乖侄女,姨妈给你买包子吃,别嫌少啊,明年给你个大红包。”
  幺妹看着妈妈,又看看钱,现在的她知道这是一块钱,能买许许多多好吃的啦!她现在可是“负债累累”的小地精,很想要钱呢。
  “姐快收起来,自家姐妹,不兴这个的。”黄柔把她的手推回去,又怕不小心推到她肚子,只好轻轻的握住她苍老的满是老茧的手,“姐别把她惯坏,听她瞎说呢。”
  虽然不能像前段时间一样天天有肉包子吃,可一日四餐从没少过一顿,每天早上还有一杯麦乳精一个水煮蛋外加三枚果脯呢,干部家庭也不一定能吃这么好。
  小丫头,她就是馋,还想耍点小聪明,怕她把钱借出去,她就没零花钱了呗。
  五岁的孩子啊,也有她自个儿的小心思咯!
  高元珍却不肯收,硬把钱塞幺妹棉袄的小兜兜里,紧紧按住小兜兜的开口,假装生气道:“你要不收才是跟我见外。”
  黄柔没法,只能给闺女使眼色,同意她收。心想明年高元珍的孩子生了,她就加倍的给回去,要多多给点儿!
  得了巨款的崔绿真,那真是笑得合不拢嘴,背着手在屋里当场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就差在脸上写“我有钱啦”四个大字,一会儿问妈妈她能不能买冰棍儿,一会儿问能不能请菲菲吃个包子,一会儿又问哪天回公社,她迫不及待要买麻叶酥吃啦。
  一个麻叶酥一角钱,一块钱能买十个嘞!十个麻叶酥她舔吧舔吧的吃,能吃好久好久啦。
  摇头晃脑,六亲不认,从今儿开始,她崔绿真也是小款姐啦!
  两个大人看得忍俊不禁。
  “对了,姐还没说要钱干啥?”黄柔虽然没钱,可她还是关心高元珍的。
  “不就刚才那罐头作坊嘛,今年收成好,可罐头还是亏本了,队上打算把厂子承包出去,每年只用二百块的承包费,赚了亏了都是个人承担。”她搓搓手,难为情道:“不满妹子说,做罐头我不会,可满银说他舅妈做采购,认识市第一罐头厂的老工人,到时候能请老工人教我,手把手……我不怕苦,不怕累。”
  这倒是,不然怎么可能在这种年代单凭一己之力盖起一栋大房子?
  单这份吃苦耐劳的勇气和毅力,世上就没几个男人配得上她!
  “我爹娘刚解放那几年就是种橘子的,我们家的橘子啊,又大又黄,甜滋滋的,水又多……那几年只要一提‘高家橘子林’,整个大河口乃至红星县,就没人不知道。”高元珍带着一种怀念的神情,向窗外眺望。
  “我有幸,也跟着学过几年,不敢说有我爹娘那样的本事,可种出比其他人好的橘子,却不难。”
  幺妹“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姨妈好棒棒!”能种出这么好吃的橘子,可真了不起呀!
  唉,她都五岁了,还不会种呢。
  小地精鼓着嘴巴,有点点气馁,又有点点期待,“姨妈你种橘子的时候,能教教我吗?我也要给我妈妈种许许多多的橘子,做许许多多的橘子罐头。”
  黄柔恨铁不成钢,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去去去,到底谁喜欢吃橘子罐头啊?”那玩意儿她可爱不起来。
  幺妹害羞的吐吐舌头,“是我爱吃呀,妈妈爱吃鱼头,鸭头,还有白菜帮子。”
  高元珍一愣,细细的问:“怎么你妈妈爱吃这些东西?”
  “因为我妈妈每次都不吃肉,都是先吃这些,她说她喜欢吃。”小地精也不是真正的啥也不懂的五岁孩子,她挠了挠后脑勺,“嗯,可我觉得这些一点儿也不好吃呀。”
  黄柔红着脸,“姐别听她瞎说,我有吃肉呢。”
  小地精是只较真的地精,她双手叉腰,“妈妈我没说谎。”
  高元珍一听就明白了,一把将幺妹抱上炕,让她窝在自己怀里,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所有当爸爸妈妈的人都会说他们喜欢吃鱼头鸭头白菜帮子,可是呀,你都知道不好吃的东西,他们会不知道吗?”
  幺妹点点头,对哦,妈妈又不是笨蛋。
  “那是因为,他们舍不得吃好的,把不好吃的挑走,剩下好吃的不就都给你了吗?”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哦,我懂啦,那我以后也要说我就喜欢吃鱼头鸭头白菜帮子,把好肉让给我妈妈吃。”
  黄柔抹了抹眼睛,“姐别跟她罗嗦,她才这么小大,懂个啥。”
  一天尽知道吃。
  幺妹看看她,又看看外面的奶奶,又想起叔叔胸前的伤口,似乎是一瞬间长大了似的,一板一眼的说:“妈妈你别哭,以后我会好好报答你,好好听你的话,像三伯一样,挣了工资交给你哟……还有叔叔。”
  两个大人破涕为笑,要不怎么说小棉袄呢?这哄人的话是一道一道的,眼睛不眨就能说出口。
  言归正传,高元珍能搞到做罐头和种橘子的技术,正巧承包费也不贵,才两百块……被王满银一鼓动,她就想把罐头作坊承包下来。
  两百块,确实不贵,黄柔现在就能借她。可问题是生产队怕承包人反悔,说最低承包年限五年,费用须一次性付清……这一千块,她就拿不出。
  更何况接手过来还得看里头的设备,旧的坏的都得换,说不定还得请工人帮忙,这机器一旦开动起来,那就得不停的往里投钱……承包费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呐!
  可高元珍这样的气性,这样的能耐,要让她一辈子在家种地,那又太屈才了。从长远来看,孩子多个有钱有能力的姨妈,黄柔就是哪天突然撒手人寰,她也能放心不是?
  高元珍对幺妹的喜爱,那是比真金还真的!
  对,真金!
  她想起河洞里的一百来只金镯子,琢磨一会儿,忽然道:“姐要多少?给我个数。”
  高元珍不疑有它,以为她就是随口一问,也难得遇到这么能让她掏心掏肺的人,遂说道:“满银跟我估计了一下,少说得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手指头。
  “原想着跟我几个堂哥借点儿,每家两百块,我手里也还有点,满银借我五百,我再向生产队借一千五,可……”她难为情,说不下去了。
  像她这么好强的人,开口求人真是非常罕见的事。当年盖房子都没跟堂哥们张过口,原想着怎么说也是同宗同族的,两百块应该不成问题,谁知去了四家,只有一家愿意借她,还只有一百。
  大家各有各的理由,她也能理解。
  毕竟这么多年不来往了,她忽然开口借钱,除非至亲,不然谁会借?更何况,他们各有各的家庭,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确实为难人。
  而她们村生产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子,不止有罐头厂,还有一个编织工坊,村里妇女专门编织中国结、手链等小东西,小工艺品,虽然手工费不高,可积少成多,每天都有进项。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则自个儿组建了一个施工队,农闲时节专门往市里给人盖房子……这些进项除了分一部分给出力的人以外,剩下的就存在队上,作为公共财产。
  以后要能包产到户了,那就按人头均分。
  村里有生大病的,拿不出彩礼钱娶不起媳妇儿的,盖不起房子的,遇上天灾人祸的,都能向生产队举债,反正就住一个村,也不怕他们跑路。
  她原以为自己也能借到一笔,可谁知她上次在劳教大会上闹得太僵太难看,队上领导们都嫌她把“家丑”往外扬,心里记恨着呢,有钱也不借!
  高元珍苦笑,“我原以为,自己痛快就行,现在看来满银说的没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也是有道理的。”
  黄柔拍拍她肩膀,可她要是那等会瞻前顾后长袖善舞的,自己也不可能跟她成为姐妹了。
  黄柔给她打气,“姐别愁,我有几个朋友,条件还不错,只是不知道他们手里有现钱没,先帮你问问,年后给你答复怎么样?”
  “真,真的?”高元珍激动坏了,但又怕她为了帮她苦了自己和孩子,忙道:“要是人家不同意就算了,也别为难人,我再想想办法,凑不到三千,那就先把承包费凑出来,以后再一点一点添补,哪里破补哪里。”
  黄柔故意问:“你还能从哪儿想办法?满银哥那五百块还不一定能拿得出呢。”
  不是她小看人,就王满银那张走哪儿喝哪儿的嘴,别人吹捧怂恿几句,他就乖乖给人当冤大头宰了!卖包的抽成早让他造光了吧。
  高元珍想到这茬,也是深深地叹口气。只能依黄柔,让她去问问朋友,到时候会给他们利息。
  没一会儿,王满银就把黄鼠狼的皮给完完整整的剖下来了,清洗干净后扒在墙上,用钉子钉上,晒干就能缝褂子了。至于肉……虽然他有点眼馋,可毕竟是死了一天的东西了,幺妹又叫着“不能吃野味”“不能吃野味”,复读机似的,他只好忍痛给埋了。
  活生生的肉啊,就这么……
  可谁让是他救命恩人说的呢?啥“保护动物”“种群灭绝”的他不懂,他只知道听幺妹的。
  难得阿柔有这么好的姐妹来往,崔老太比谁都高兴,亲自提出一尾腊鱼,半只腊鸡,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招待他们。
  吃饱喝足,幺妹拉着姨妈的手,亲自把他们送到村口,大力的挥舞她的小手手:“姨妈再见,以后姨妈要常来玩儿哟!”
  这一次的她,小胸膛挺得高高哒,又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啦!因为她崔绿真呀,也有妈妈那边的亲戚来往啦!
  因为怀孕,也不敢让她坐颠簸的自行车,王满银就推着车,车上装了几斤崔家送的土豆红薯萝卜并半只腊鸡,慢悠悠的陪着她回家。
  “哟,这是你家哪儿的亲戚?”有好事的老太太问。
  “我姨妈呀,怀小弟弟的姨妈。”
  “哪个姨妈?北京来的?可我看着不像啊……”
  幺妹摇头,“李家沟的姨妈,他们家有栋大房子,特别漂亮。”
  有去看过劳教大会的,就小声提醒两句,“不就是李家沟那母老虎吗?”
  “我姨妈才不是母老虎!”小地精双手叉腰,好气哦。
  顾老太出来,当面给那女人啐了一口:“呸!毛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谁是母老虎?那你也是女的,你咋不叫自己老母猪?还有你,咋不叫自己老母狗?”
  顾老太敢这么当面喷她们,不止是因为她爱说公道话,儿子又争气,更因为啊,她是牛屎沟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年前刚选上的!
  几人被她啐得哑口无言,可不是嘛。大家都女人,说人“母”,难道她们就公了?
  “呸!不就是欺负我家孩子嘴巴没你们毒嘛,以后谁再说人家,我跟谁急!”
  其他人:“??”你们家孩子?人家明明叫崔绿真,不叫顾绿真好吗?
  可顾三和黄柔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喷又喷不过妇女主任,只好悻悻的回家了。
  大年初二,不找晦气。
  “奶奶你好厉害呀!”幺妹看向顾老太的双眼都在冒小星星了哟,她也想学奶奶这么厉害的骂人术。
  顾老太揉揉她脑袋,“赶紧回家去,我可不敢教你骂人。”不然老三还不怪死她?人家这孩子娘教得好,以后是要做城里人的,不能跟她学村里泼妇这一套。
  想想,真是酸溜溜的呢。
  老三这小子,还没结婚,胳膊肘都快拐到天边去了。
  当天晚上,刘惠带回个消息,她妹刘珍答应了,明儿一早就把女婿带来崔家,她让婆婆赶紧杀只鸡,好款待这位即将出国飞黄腾达的亲戚。
  崔老太心里不乐意,阿柔的姐姐来都按着她的手不让杀鸡,只吃点腊肉,这刘珍的女婿……对不起,虽然没见过,可她对刘珍那尖酸货印象深刻,实在不想大费周章。
  “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鸡能杀?你要有钱就去买一只来,我负责杀。”
  刘惠张了张嘴,因为友娣去了北京,这次回去她也算扬眉吐气了。才夸下海口要款待他们,明儿要是只吃点腊味,她这面儿往哪儿搁呀?
  咬咬牙,当场跑村里买鸡去。
  反正她兜里有钱!
  林巧针和黄柔对视一眼,憋着笑呢。没看出来,大嫂这次还挺大方?平时大家子人吃饭,她可是不会补点啥的。
  二嫂回娘家总能带点腊肉来补贴伙食,林巧针也会拿钱给黄柔请她买点卤肉熟食的回来让大家打打牙祭,唯独大嫂这铁公鸡,一毛不拔!
  然而,她们还是高估刘惠了。
  这女人去村里转悠一圈,人家的活鸡一只就得两块多钱呢,她能舍得?转着转着,转到张爱国家去,看见他家墙上挂着的腊鸡,心一动,就给买了一只回来,才一块钱。
  那腊鸡啊,可是年前,友娣上北京那天就死的鸡啦,让黄鼠狼给咬死,又舍不得一次性吃完,风吹日晒,挂得都黑漆漆硬邦邦了……妯娌几个目瞪狗呆。
  居然还能有这种操作!
  得,跟刘珍不愧是姐妹俩。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想,明儿啊,有热闹可看咯!
  谁知,第二天,鸡也煮熟了,菜也洗好切好能下锅了,那刘珍一家子愣是没来。崔家老小饿着肚子,等啊等,等到幺妹都快饿哭了,崔老太拍板:“吃!”
  管这姑奶奶,爱来不来呢!
  难怪张爱国能一块钱卖给她呢,那腊鸡是真硬,小火慢炖了五六个小时,骨头都炖碎了,肉还是又硬又柴,幺妹的小牙齿被塞得不行,才吃了两块她就摇头。
  春晖和春芽也吃不下去,太咸了,因为怕坏,张家给抹了不老少盐巴,能齁死个人嘞!
  刘惠原本还想风光一回,看吧,姐也是有钱的,也能请一家子打牙祭的……可连吃两顿,也没吃去三分之一,她这面子是真没处搁了!心里把张爱国两口子骂个狗血淋头,又恨小妹放她鸽子。
  要不是为了款待他们,她能买鸡?
  能上张爱国的贼当?
  能浪费这一块钱?
  还能得不了一句好?
  当然,就算她再怎么骂,胡雪峰也听不到了,因为他年初二一早就接到通知,让他初四的出发。
  让人激动的,浑身干劲满满的,让他翻身做主的西德呀,他就要插上翅膀飞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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