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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思齐忽然会说话了。
  这把所有人惊呆了,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他的父亲。
  李自平心情烦闷,在打开水的地方,遇到一位老熟人,聊了几句,烦闷的抽了两根纸烟,这才慢悠悠的抱着开水瓶,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
  还离着一段忽然听见老婆又哭又笑,莫非是儿子又闯祸了?那她一个人可拦不住,傻小子力气大,别伤了老婆!
  果然,老婆抱着儿子,痛哭失声。
  他都不知道这是今天内第几次叹气了,“思齐又不听话,你妈她……唉!”他是典型的文人脾气,从小几乎没打过儿子,历来都是苦口婆心的讲道理,可现在,讲道理明显是讲不通的。
  “爸。”
  他抹泪的手一顿,“嗯?”
  “爸,我是思齐啊。”
  “老头子你看,思齐给你说话呢。”苏兰章惊喜的,好笑的说,心道终于轮到老头子目瞪口呆了吧?她刚才可是呆了半天呢!
  李自平糊涂了,“思齐能,能说话了?”
  “何止是能说话,脑子清醒着呢!不信思齐你背唐诗给你爸听!”
  李思齐虽然醒过来了,可人还苍白,他不耐烦的说:“妈你又来,烦不烦啊,我还三岁小孩吗,动不动就让我背唐诗?”
  哎哟,这熟悉的,不耐烦的,臭屁的语气,不是她儿子是谁
  苏兰章又哭又笑,“菩萨保佑我儿子可,可终于……”
  李思齐撇撇嘴,啥菩萨不菩萨的,他对床边的小女孩挤挤眼睛,用口型说:谢谢你啊。
  这一年多他虽然傻着,可头脑清醒,耳聪目明,对于外界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只是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像被大石头压住一般,让他整个人只能被动接收,不能主动反馈,他的嘴巴和四肢,也不受自己控制。
  所以,他不止会不受控制的打人,还能知道幺妹对他做了什么。
  幺妹说“不要告诉其他人”,“要保密”,他就一定要做到,他总觉着从此以后,他跟这个小女孩就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
  黄柔把闺女叫过去,小声问:“你是不是又给他灵力了?”
  幺妹的脸好像没一开始红润了,带着一点点苍白,“嗯。”
  “给了多少?”
  “一成。”
  黄柔大惊,即将六百岁的小地精也只有九级灵力,给出去一成,那就是五六十年的修为了。她不知道灵力多少级算修满,也不知道这个是怎么计算的,可这份“大礼”也太大了!
  幺妹觉着很累,半年时间她又回到了七级灵力,但她很开心,轻轻的勾了勾黄柔的手,糯糯的说:“妈妈不要生气,我会很快涨起来哒。”
  她讨好的勾了勾妈妈的手,“思齐哥哥是好孩子。”我希望以后妈妈有困难的时候,也有很多个思齐哥哥这样的人帮助你。
  但她只是在心里这么愿想,没说出来。
  “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善良?”黄柔叹口气,也不需要她回答,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里,妖精都是反面角色,它们自私、贪婪、残暴,这只地精,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走了哟,思齐哥哥。”
  李思齐冲她挥手,“小绿真再见,我会去找你的。”
  幺妹这才跟着妈妈离开病房,回到妇产科去。
  高元珍勉强靠坐在床头,王满银正给她一勺一勺的喂红糖鸡蛋,“怎么样,甜吧?不够晚上再给你加点糖。”
  “够了够了,再甜就齁了。”
  幺妹进门,咽了口口水,红糖鸡蛋也太香太甜了叭!
  “来。”高元珍把她叫过去,重新拿一个小碗,给她拔了一个鸡蛋,半碗红糖水,没有多余的勺子,怕她嫌弃她吃过的,就给拿了双筷子。
  “谢谢姨妈。”她自个儿端着碗,用筷子小心的把鸡蛋夹起来,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起来,居然是溏心蛋诶!
  蛋黄是金黄色的半液体,又香又甜,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妈妈吃。”
  黄柔不舍得分她的,她刚消耗了灵力,“你快吃吧,喜欢晚上回家给你煮。”
  幺妹吃得更开心啦,她就知道,妈妈一定会给她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补身体哦!
  有只秀色可餐的吃啥都津津有味恨不得吮手指的小地精在旁,高元珍忽然也跟着胃口大开,喝过红糖蛋,又喝了一碗鸡汤稀饭,这才浑身酸痛的躺回床上。
  当然,过六岁生日的时候,顾三又从省城买了生日蛋糕回来,以及一套非常难得的文房四宝,光那砚台就值十几块。
  小丫头高兴疯了,“谢谢叔叔!”她一定会好好写字,写一手只属于崔绿真的字。
  当然,她的生日蛋糕是提回家,崔、顾两家人一起吃的,虽然她也很想请胡峻和菲菲去牛屎沟一起过,可他们很礼貌的拒绝了。
  听说他们有一个嫁在省城的姨妈回来,把他们接去逛省城了,幺妹一个人,跟着杨丽芝,把厂区所有垃圾堆都刨了个遍的时候,终于熬到要过年了。
  过年意味着新衣服和更多好吃的,也意味着压岁钱,她决定,今年的压岁钱一定要存起来,等开学的时候,每天吃一个大肉包子,哦不,两个!
  考完期末考后,整个厂区忽然涌现许许多多的孩子,除了一线车间,几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孩子,大的,小的,大的拖着小的,仿佛一群可怜的小叫花子,哪儿有苍蝇哪儿就有他们。
  过年前两天,她陪妈妈在家扫尘收拾物件儿,今年是他们结婚后第一个年,他们打算回牛屎沟过,只是到底去崔家还是顾家,这是个问题。
  两边老人都想让他们回去自家,可一家三口又不能分开各在一边,最终还是崔老太不忍黄柔为难,主动让步,说好除夕和初一在顾家,初二至初八在崔家。
  “啪啪啪。”
  幺妹系着小围裙,趿着小拖鞋跑过去,“耶耶耶,叔叔下班啦!”收拾好,明天上午去采买年货,下午就可以回牛屎沟啦。
  站在门口的却不是顾三,而是李思齐一家三口。
  少年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一圈刚冒土皮的青草,黑压压的,他咧着嘴,“小绿真。”
  “思齐哥哥!妈妈,思齐哥哥来啦!”
  黄柔赶紧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毛老师,苏大姐,快请进来。”
  一家三口穿着暂新的棉衣棉裤,头发梳得油光水亮,鞋子也是新做的,精神风貌立马不一样了。李自平那半白的头发,仿佛也成了文化人的标签,而不是郁郁寡欢的老干部了。
  李思齐客客气气的叫了声“黄阿姨”,递上几盒烟酒糖茶,身后老两口还提着几个网兜的东西,花生瓜子儿米花糖水果若干。
  “哎呀,你们来就是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瓜子儿黄柔可以收,但烟酒糖茶这样凭票供应的稀缺品,她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让他们带回去,年节里走亲戚是刚需。
  苏兰章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们的小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让你们笑话了,明儿回老家,现在收拾东西,到处乱七八糟的。”
  “小黄说的什么话,我们家比这还乱呢,这爷俩是甩手掌柜,油壶倒了都不扶的。”苏兰章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就要帮忙。
  这可吓坏黄柔了,她哪敢让客人干这活,“幺妹乖,快让伯娘坐下,给他们倒水喝。”
  现在的小地精,招待客人那都是手到擒来的,她还知道,给伯伯要泡茶,伯娘和哥哥要泡蜂蜜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碟果脯和蜜饯,这是买了准备带回老家过年的。
  黄柔很满意她的表现,要是别的小孩,对自己喜欢吃的零嘴,那是不可能主动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小黄,我们这次来是专程感谢你们家小绿真的,要不是绿真,我们家思齐现在还糊糊涂涂……”
  病了一年多的傻子忽然平白无故清醒过来,别说大夫不信,就是他们当父母的也不信。小伙子见瞒不住,干脆扯个谎,在他犯傻病期间,别人说的话他都听不见,唯独幺妹去他们家那次,他能清晰的听见她的声音。
  而且,她悄悄鼓励过他好几次,总是给他讲故事,陪他说话……当然,他平时也会自个儿跑出去,老两口也没怀疑。
  再联系他醒来那次,也是幺妹陪在身边,李自平和苏兰章哪有不相信的?他们虽然说不上具体原因,但他们相信,一定是两个孩子的缘分!
  就这么经常开导、陪伴他,他才能醒过来。
  所以,崔绿真现在就是李家的大恩人!
  苏兰章这人,虽然有点私心,但她恩怨分明,也讲道理,该不报恩就得报恩,这不,买点儿东西算啥,就是做牛做马她也愿意。
  李思齐已经落下不少课程,这个学期也过完了,干脆不回学校了,等明年开学再念一年初二,开春后先去初一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念。而且,为了促进他肢体运动协调,李自平最近都没去花鸟市场摆摊了,就陪着儿子打乒乓球。
  才练几天,整个人都年轻几岁似的。他从靠窗的写字台上拿起一个作业本,看见封面上的“崔绿真”三个字暗暗点头,心道这个小黄老师还是有点功底的,簪花小楷能写成这样,至少也是七八年的功底了……难怪闺女这么有天分,原来是家学渊源,环境熏陶。
  可等看到里头的作业后,他惊讶的挑挑眉,很明显,这是崔绿真的作业!
  “你学簪花小楷?”
  “是哒伯伯。”
  “学多长时间了?”
  “嗯,三个多月。”她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了数。
  李自平再次挑眉,不过,有她的高仿在前,这次他已经不惊讶了,只是认真的看了看,点评道:“这个‘永’字,竖勾太长,显得不够自然。”
  幺妹歪着脑袋,不太懂。
  “还有这个‘木’,不必要非得左右对称,那样显得太过刻意,书法的美就在自然,随心随性才是写字写字的最高境界。”他下意识就想捋一捋胡子,一把摸空才反应过来,胡子早剃了。
  每一个字幺妹都知道,可放一起,她就听不懂了,什么叫“刻意”,什么叫“自然”?
  正在逗鹦鹉的李思齐“噗嗤”一声乐了,“哎呀爸,你又开始说教,小绿真才几岁,哪能听懂?”
  黄柔却早已醍醐灌顶,难怪她总觉着闺女的字写是写得好看了,可就像那油墨印刷出来的一样,没有温度。
  “字的温度,其实就是写字人的感情,你投入什么样的感情,别人就能感觉到什么样的温度。”
  难怪,黄柔就觉着幺妹的字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原来是这样!
  她赶紧道:“多谢毛老师指教,小丫头被我们逼着练字,有时候练得手腕都肿了,可我总觉着还是哪里不对,原来是这样……”
  她如果不是真心喜爱、真心想做这件事,她就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写字机器。
  黄柔觉着,自己这几个月的教育方式又错了。
  李自平点点头,直截了当的问小丫头:“你想写字吗?”
  幺妹下意识的点头,偷偷看妈妈一眼,又几不可闻的摇摇头。
  李自平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对这样的情形再熟悉不过,“有时候想写,有时候又不想,对吧?”
  “嗯呐!”
  李自平摸了摸她脑袋,“不必自责,我这么大年纪也是一样的,想写的时候,写字就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对不对?”
  “嗯呐!”
  李自平忽然神秘兮兮的说:“我有个办法,能把写字变成一件快乐的事,你想知道吗?”
  “想!”
  李自平又凌空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笑眯眯的不说话。
  “伯伯,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办法吗?”幺妹有点着急,双手捧着茶杯递上去。
  “伯伯!伯伯!”闹闹忽然跟着小主人叫起来,弯弯的嘴巴在李思齐伸过来的手指上用力啄,翅膀还扑腾扑腾的,空气里都是它扑起来的微小颗粒。
  李思齐赶紧躲开去,“嘿,还来脾气了?”
  幺妹被转移了注意力,赶紧跑过去拉着李思齐,“哥哥的手是不是刚摸过狗狗,闹闹最不喜欢狗味儿啦。”她平时撸过小花生的手,回来都得用肥皂清洗两道,不然小家伙不让摸呢!
  有时候她自个儿都闻不见狗味儿了,可闹闹还是会生气。它嫌弃的把脑袋别翅膀下,缩着跳得远远的,仿佛闻见一点点都不行。
  李思齐嘿嘿笑了笑,他出门前确实是撸过小橘子,没想到小家伙鼻子还挺灵!
  黄柔赶紧给他打一盆清水来,幺妹和他,大手小手一起放盆里洗。“哥哥我帮你打肥皂叭,我打得超好的哟!”
  李思齐伸着长长的根根分明的手指,幺妹拿着小肥皂块,给他手心手背的抹,“哥哥把手叉开,手指缝是很容易藏细菌的哦。”
  这还不算,“指甲缝也有很多细菌。”
  “哥哥这样,你跟我学,双手交叉,搓洗,再洗指甲……”
  苏兰章惊奇不已:“你怎么知道这么复杂的洗手步骤呀?”
  “这叫外科消毒洗手法,我在书上看哒!”
  李自平来了兴趣,忙问她都看过些什么书,见她一五一十说出二三十本来,歇口气,又继续数……得,李自平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难怪她能模仿出《兰亭集序》,小丫头读的书比自家思齐还多呢,读书多,自然认字也多。看来他一开始以为的黄老师教她,也不全对。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你愿不愿做我的学生?”他忽然问。
  幺妹抬头,“做伯伯的学生,学什么呀?”
  “写字,让你快乐写字的方法。”
  “真的吗?”幺妹眼睛一亮,“那要学多久呢?”
  “活到老,学到老,你怕不怕?”
  幺妹认真的想了想,看向妈妈。
  黄柔已经意识到自己教育方式的错误了,笑道:“你已经是六岁的大孩子啦,你自己选择。”
  幺妹想了想,皱着眉头,非常不好意思的问:“那伯伯每年收多少学费呀?如果太贵的话,我们家会交不起哒。”
  几个大人一愣,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是这个,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不用一分钱,只要你勤快。”
  小地精“呼”的松口气,不花钱就好,她又能帮妈妈叔叔省下好大一笔钱嘞!至于勤快?她可是世界第一勤快的小地精,她能给伯伯做饭吃,能给伯伯扫地洗碗哟!
  她那骄傲的小表情,快挺上天的小胸脯,就差在脸上写“自信”两个大字,大家又笑了!
  于是,李自平和黄柔说好,以后每个周六送她去李家学一天,早上九点开始,下午六点结束,中午饭就在李家吃。
  能得这么好的老师教导,黄柔已经非常感激了,到时候肯定会给交伙食费,不能再麻烦李家。但毛大师之所以被称为“大师”,他的思想品德是得到广大人民群众认可的,自然不可能收他们的钱,到时候还是得想个法子。
  一家三口连饭也不愿意留一顿,说完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告辞了。
  下午丈夫回来,黄柔将这事说了,顾三沉吟片刻,“毛大师既然这么看得起咱们,咱们就不能辜负了他,这样,以后每个周末我送她去学,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至于学费,他不要是他的品德高尚,但咱们不能不给。”
  第二天,一家三口带上满满一车的年货,以及欢欣鼓舞的闹闹,回到了牛屎沟。
  顾老太早早的,十点半就在家里守着。准确来说是村口,但凡听见摩托车、拖拉机,哪怕是自行车的声音,她就扔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幺妹回来了?”
  旧年的最后一天,农民们不再下地,村里凡是在外工作的人,都七七八八回来了,唯独不见那一家三口。老太太失望了无数次,连剁的肉也没劲儿了!
  跟她一样蹲守的还有春芽,她牵着刚能走稳路的小彩鱼,守了好几拨都没看见幺妹,她赶紧使唤小彩鱼回家报信儿。
  崔老太听着小孙女口齿不清的,东一句西一句的“一手消息”,骂道:“老太婆真狡猾,不就仗着她家在村口吗?”
  其他人也对顾老太半路截胡的行为相当不满意,虽然已经说好了,可她们也想见幺妹啊,这都好几个月没见了,怎么他们家孩子自己人还见不着?得先尽着顾家?
  刘惠酸溜溜的说:“娘啊,你说幺妹以后会不会改姓?”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崔老太正不爽着呢,一点儿也不给她脸。
  刘惠摸了摸鼻子,“我,我这也是实话实……哎哟,崔建国你干啥呢?”
  “让你放狗屁,娘说不会改就是不会改,你烦不烦,太闲了是吧?那么大泡鹅屎看不见?”崔建国在她肩上狠狠的拍了一把,这婆娘真是不像话,娘说的话还能不算数?
  她怀疑啥都行,就是不能怀疑娘说的话!
  自从包包不敢出手后,挣不到外快,刘惠在崔建国跟前再没有猖狂的资本,动不动就被男人喷,时不时还要挨两下揍。大年三十的,她也不敢自找没趣,忍着痛,灰溜溜的扫鹅屎去了。
  鹅屎可是非常好的肥料,比猪屎鸡屎都肥,施在自留地里,庄稼能比别的施鸡粪的人家长得好,整个生产队谁不羡慕?打着灯笼也就找得到她们一家养鹅的!
  当然,她们都不可能忘记,这两只大肥鹅还是幺妹骗来的嘞!
  有小福星在,崔家的日子还不知道得多红火呢!
  当然,同时在村口等的,还有春晖和王二妹。早两个月家里就收到春月的信,今年过年她能回来了,从腊月二十一开始,她们就在村口守着,盼啊盼的,这都十天了,还是没盼到。
  王二妹不由得胡思乱想,一会儿猜是不是文工团不给放假了,一会儿担心是不是春月做错了火车,一会儿又担心是不是到了省城搭不到车回来。
  去的时候是大人带着去,回来却只能一个人,再能干再有闯劲,那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娃娃,你说王二妹能不担心?
  而顾老太呢,她可是爱面子的人,儿子结婚第一年的春节不在家过,跑崔家去?那你让她的脸往哪儿搁呢?别人会怎么笑话她?两个儿子都娶的寡妇,陈丽华结婚一年多了肚子还没动静,黄柔也半年多了,你说她能不知道长舌妇嚼啥?
  如果一个儿媳妇没动静也就罢了,她还能推说是儿媳妇肚子不争气,可两个都这样,村里人都在说是不是顾家儿子身体不行呢!不然咋黄老师都不乐意回顾家?好容易回一次牛屎沟也是往崔家去。
  肯定是顾老三不行,小两口感情不好嘞!
  她是又气又急。
  尤其眼睁睁看着比他们晚结婚的小夫妻,肚子都一个个大起来,她心里就跟几千只蚂蚁撕咬似的,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所以啊,不争啥也得争口气,一定要把阿柔留在顾家过年,证明小两口感情好着呢!
  这样,两家人就跟放哨的士兵似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村口大槐树下,而且还不带换岗轮休的!
  终于,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黄柔一家三口骑着自行车,满载而归。
  “幺妹?”老远的,顾老太看着像,大声喊。
  “顾奶奶!”
  “哟,我乖孙女真回来啦!”为了截胡她,顾老太专门跑屋里拿出两个橘子罐头,晃晃手臂,“罐头,橘子罐头,快回家来!”
  春芽气得跺脚,顾奶奶的鬼点子也太多了吧,明知道幺妹贪吃,还用她最喜欢的东西唤她,这就是故意的!早知道她也把奶奶炸好的南瓜饼拿来了,那也是幺妹爱吃的!
  当然,小地精是不知道两家人千奇百怪的围追堵截的,她现在只想快点到家,嘘个嘘,出门前喝了两碗稀饭,在肠子里挂不住全转化成尿了。其实早在市区她就憋不住了,可没找到公共厕所,她又不愿在人天人地的自由市场解决……唉,小地精不要面子的啊?
  她也来不及多想,就近跑到顾家,痛痛快快的解决好个人问题,才发现春芽和小彩鱼居然也在。
  “姐姐?”
  “幺妹要吃南瓜饼吗?很甜的哦,不够甜的话咱们还可以蘸着桑葚酱吃。”
  幺妹咽了口口水,“想吃。”
  “那走吧,咱们回家去。”
  幺妹走了两步,又及时的收回来,“对不住呀姐姐,我答应顾奶奶今年在这里过年啦,明天,明天我就去找你玩儿?”
  春芽傻了,满不在意的说:“那你可以偷偷去啊,趁她看不见,咱们走,走了就不回来了。”
  幺妹毫不犹豫的摇头,妈妈说做人要讲信用,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特别是答应长辈的事,不能欺骗长辈。
  春芽可是全村最不讲道理的孩子,“走吧,反正她又不知道。”
  幺妹挣脱她的手,一板一眼的说了她的思考,可春芽是崔家最没存在感的孩子,没有姐姐妹妹受宠,爹常年不在家,娘又只知道闷头踩缝纫机,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道理。
  “我不听,妹你到底回不回家?”她紧紧拽住幺妹的手腕,特别的用力,说明她生气啦。
  “姐姐,我不是不回家,是要等……要不你等我跟顾奶奶说一声,咱们回去玩一会儿,年夜饭我再回来……”
  幺妹好声好气的解释,话未说完,小倔牛春芽甩开她的手,气冲冲走了。
  一路走,一路叨叨,“哼!你再也不是我的妹妹了!不是我最喜欢的幺妹了!”
  幺妹:“……”
  当然,小姐妹的不愉快,大人们谁也没注意到,大人们忙着准备年夜饭呢。昨晚临睡前,想起上次幺妹喜欢吃的土豆焖泥鳅,陈丽华让丈夫去抓几条来。
  这个季节,鱼虾们都躲着不出洞呢,顾老二天不亮出门,抓到中午十一点,好容易才抓到小手指粗的三条。陈丽华给用土豆焖了,先盛一碗浓汤来给幺妹尝尝。
  顾老头蹲在院墙根,用竹篾编竹篮,听老三说他们在城里没个装菜的家什,他就打算给编几个竹篮,到时候装菜装水果都行,甚至还可以当脏衣服篓子用。
  只是,他的技术不如老二,才编个底儿,就发现形状是歪的,竹篾之间要么太密,不容易渗水下去,要么太松,青菜都能漏出去。
  幺妹在旁边观看着,时不时指手画脚提两个建议,可她也是啥都不懂的“臭皮匠”,不止没把竹篮挽救过来,还让顾老头编得更歪了,跟一条条蜈蚣腿似的!
  “幺妹你姐回来了!”李宝柱猫在顾家门口喊。
  “哪个姐姐?”
  “当然是春月啊,她穿着军装嘞!”张秋兰大声道。
  幺妹一愣,“春月姐姐”哪里还有心思看蜈蚣腿,立马撒丫子就往外跑。
  不远处,一棵青绿色的“小草”慢慢走过来,那精神!任何一个年代的军装,那都是名副其实的“整容神器”,小傻子穿上那都是秒变小帅哥的,更何况是最帅的春月姐姐
  幺妹“哇哦”一声,尖叫着冲出去。
  “小草”有一米六多,白白的鹅蛋脸,短短的头发别在耳后,头顶大檐帽,“幺妹!”
  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摸索着,都要哭了。
  “姐姐你这是什么呀?”
  “肩章。”
  “肩章是什么呀?”
  “是军功章,是汗水和血泪,是责任。”当然,她光秃秃的肩章也不影响她背书。
  幺妹似懂非懂,“姐姐你好厉害,懂得好多呀!”
  一年多的军旅生涯,让春月沉稳不少,她好笑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我这不算啥,我们班长和排长懂的才多……想姐没?”
  “可想啦!”幺妹牵着她的手,总觉着春月姐姐哪里不一样了,似乎是没以前那么爱说话了,似乎是比以前高了,似乎是比以前白了。
  刚走到大槐树下,崔家其他人闻讯而来,远远的就听见王二妹的哭声,她哭着,笑着跑过来,一把抱住闺女,“傻丫头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呢,不是说提前半个月动脚,咋今天才到?”
  相对于妈妈的眼泪,春月显得非常坚强,只见她咧着嘴,“要排春节联欢会,队里不让走,所有人都得推后半个月,我算快的。”
  这可是牛屎沟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兵呢,虽然只是在文工团委培,可穿军装那就是兵,村里看热闹的人不少,都问“春节联欢会是啥”。
  听说是排给中央领导人看的,所有人惊讶得“啊”一声,“是主席吗?你见过吗?跟你握手没?”
  春月大咧咧的说:“主席那是在中南海的,他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
  “为啥出不来嘞?”
  春晖“嗯哼”一声,及时的制止了妹妹的口无遮拦,可村民们明显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那你咋进不去?”
  春月又乐了,“谁都能进去,那中南海岂不是成菜市场了?”
  “可你不是给排联欢会了吗?不进去怎么排?”
  于是,春月只好耐心的给他们解释,世界上还有一种叫“电视机”的东西,她每说一句,就引得村民们“啊”一声,与世隔绝的闷头苦干的他们,居然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是的,牛屎沟连电都不通,电灯都没几个人见过,每天晚上点柴油灯还得按票抢柴油呢,哪里能知道电视机?现在的电视机,在他们心里那就是天外来物一般的存在!
  因为春月的归来,崔家这个年过得异常的热闹,就连整个牛屎沟的氛围,也异常的兴奋和躁动。
  是啊,这个老崔家的四丫头,不务正业的四丫头,带着她的一身军装,她在首都的所见所闻,回来了。
  年初二一大早,幺妹带上一堆好吃的,急急忙奔赴崔家,一进门就被崔老太抱个满怀,“乖孙女可想死奶奶了!”
  哪有想死,其实三十的晚上小丫头就跑回来玩了大半天了,初一也有一半的时间待在崔家。
  “奶奶,明天咱们去照相叭,照全家福!”
  “啥全家啥?”崔老太听不明白。
  “就是照相,咱们全家人照在相片上,以后春月姐姐和友娣姐姐不在的时候,咱们就可以看照片啦!”
  “那得去县城吧?哎哟,那谁给咱看家呀?”崔老太首先担心的是她满地窖的粮食。
  顾三适时的插嘴道:“婶子不用出门,我明儿去市里请工作人员来,咱们就在家里照。”
  现在还没有的私人照相馆,可因为幺妹的全友福照得好,成为东风照相馆的招牌广告,被挂在橱窗里最显眼的位置,好巧不巧让顾学章看见了,去找照相馆要个说法,这不打不相识,还让他跟照相师傅交上朋友了。
  别的不敢保证,请他来照个相,那是没问题的。
  在家照的好处就是,大家可以随意打扮,变着花样的打扮,一个个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衣服换了好几套,还能把整个崔家院子照进去。
  大大小小十七口人排在院子里,他们穿着有生以来最好的一身新衣裳,扎着最漂亮的彩色头绳,两老和七仙女坐在第一排,儿子儿媳女婿们站在后排,身后是朴实古老的堂屋,两侧是生机勃勃的翡翠兰、牛卵树和栗子树……只听“卡擦”一声,众人有的被吓得“啊”一声张大了嘴,有的“咯吱咯吱”笑个不停,有的挺着胸膛尽量突出自己的位置……所有人,都把最好的自己,留在时光的烙印里。
  最后照出来的黑白相片上,所有人都在笑,他们眼里有种东西,叫希望,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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