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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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兵带了个中年男人进来,引路的小兵像是怕看见什么邪祟一样,眼光躲躲闪闪不敢往榻上看。才一把人带到,小兵就转头跑出门去了。
  被带进来的男人长了一张油嘴滑舌脸,却假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对着榻上点头哈腰说:“草民见过王爷,见过大将军。”
  我挣脱开苏远的束缚,客客气气请男人在茶几前坐下说:“请问这批皮具可是由先生所贩卖。”
  “是。”男人说。
  我直切主题说:“先生可知制作这批皮具的人是谁?”
  男人反问我一句:“王爷可知这些皮具是用什么动物的皮革所制?”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摇头道:“不知。”
  男人指着我手里的皮包说:“此类皮革,质感硬,毛孔较牛皮粗且排列有规律。这是马革。”
  “马革?”我对皮革认识不算多,顶多能分出真皮和人造革,要我辨别各种动物之间的皮革差异我是一窍不通。
  男人看出我没明白他想表达的深层意思,他便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有成语曰‘马革裹尸’,意指将士战死沙场,用坐骑马革包裹尸体。
  “由此可见,中原良马十之八九都做战马使用,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拥有大量马匹。就连富商员外嫁娶都不得骑马,只能骑骡子,普通百姓顶多骑驴。只有入仕官家才有马骑。”
  男人用手指点着皮包说:“中原马革稀缺,价格昂贵。这批马革并非来自关内。”
  “我知道。”我说,“这些皮革是外国做的,是一个外国商人带进关内来的。我现在就是在找这个外国商人。”
  男人抿了抿唇,邹眉说:“这话我只当王爷从未说过。王爷有所不知,能够一口气制作如此规模马革的地方只有一个,那便是鞑靼部落。鞑子善驯马,喝马奶食马肉,大量马皮用以做革。王爷手中的皮包便是鞑子做的。”
  “什么?”我似乎觉得眼前有点晕,这男人所说的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男人站起身,恭恭敬敬给我和苏远作揖道:“草民前来多有叨扰,这厢便先告辞。”
  “慢走!”苏远依然躺在床上,别有深意对着男人勾唇一笑。
  男人再给苏远揖一揖,转身走了。
  我呆愣愣坐在茶几前,捏紧手里的皮包,脑子里一团浆糊。
  苏远伸只手把我拎到榻上,捏捏我脸上的包子肉说:“你身为皇子,想打你主意的人多不胜数。鞑子与汉人世代为仇,乱战千年。他们知你这人见到模样好的小相公就把持不住,所以选个模样出挑的人来接近你。”
  苏远将我手里的皮包抽出来,甩到一边,拍着我的背说:“当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收了苏顾,你吃他这么多年亏,却是半点长进没有。
  “苏顾再是歹毒,但他好歹是个汉人,当个从四品长史不痛不痒。你若推举个鞑子给朝廷,你那巴掌大的王府还不够皇上查抄半天时间。”
  苏远掰正我的脸问:“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可是会追到关外去寻人?”
  苏远这句话直中要害,要不是我知道春香现在与我身处敌对阵营,我应该是真的会到关外去寻他一寻。
  “你还真就这点出息!”苏远嗤我一句:“别人无恶不作顶多是斗鸡遛狗玩骰子,你反是涂脂抹粉寻相公。最后算下来,你这喜好更恶劣,险些害了大安国运。”
  我只恨天公不作美,造化愚弄人。我和春香上一世还是亲如手足的姐妹,怎生这一世竟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我想起采丝说得话,和春香一起去采香楼的是个哑巴,模样长得很别致,看上去不像汉人。原来跟在春香身边的人,竟然是个让大安人民闻风丧胆、深恶痛诋的鞑靼人。
  那人其实不是哑巴,那人是因为不会说汉话,所以假装做哑巴。春香喝醉酒的时候,那人一时心急,自乱分寸,所以失口叫了春香的名字。
  我收不住眼里自叹哀伤的清秋泪,转过身裹块被子角捂住脸大哭起来。
  春香,我在这一世唯一的亲人,或许只有永不相见才能各保平安。春香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不会放弃寻我,独自离开大安。
  苏远见不惯我这副模样,狠狠朝我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我骤然从榻上跳起,裹上大氅冒着风雪奔出门去。
  苏辄之正在和几个京里来的官员品茶论道。我不管不顾冲进中堂,扑进苏辄之怀里嚎啕大哭。
  几个不相干的官员眼看形势不对,各自草草道别相继离开。
  苏辄之叹口气问我:“可是被苏将军教训了?”
  我摇头,只管哭。
  “那是为何事如此?”苏辄之问。
  我咬咬牙,发现这件事情跟苏辄之说也不妥当。天命这种东西,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反正又改不了,多说反而还会被别人拿捏住把柄。
  我刚才只是心中郁结,所以想找个人诉诉苦。在雪地里跑了一圈,心里的郁结被雪风吹散不少。又在苏辄之身上磨蹭一阵,再是想不开的事情也硬逼着自己想开了。
  我抹一把鼻涕眼泪,什么也没说,自己起身往门外走。
  “主子。”苏辄之起身来拉我,“可是在苏将军那里住不惯?不如回来辄之这里,先小住几天再去找苏将军。”
  我蔫得像棵被霜打残的韭菜一样,被苏辄之带回榻上坐着。
  我垂着头问苏辄之:“辄之,要是你今生爱上一个人,来世你做了猎鹰,他做了狡兔,你认出他来,你会吃他吗?”
  苏辄之给我倒杯茶水说:“不会。”
  我又问:“那你会为了保护他,把他带回家圈养起来吗?”
  “也不会。”苏辄之淡然道,“造化自然天定,天命不可为。”
  “哦。”我不想喝茶,单纯就是捧着茶杯暖手。
  苏辄之圆睁睁的眼睛含笑问我:“为何如此发问?”
  我小嘴一撇,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苏辄之也不聒噪,铺开宣纸让我练字。
  手随心动,落笔成书。想要字练得好,首先就要静心,静心方能手稳,手稳方能字美。
  苏辄之取过拓本,让我临摹《快雪时晴帖》。短短二十八字,不知不觉间我写了一个下午,一直写到阿虎过来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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