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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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溶必须得说, 哪怕之前小师妹认亲的事是他自己一手推进, 并且也在心中不止一次的对崇义做出水准线以上的评分, 可事到临头, 看到那个真人的瞬间, 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种掉头原路返回的冲动。
  明明就是他的小师妹, 这会儿冷不丁的冒出一个爹来, 算什么事儿!
  这会儿再看崇义,井溶忽然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太招摇,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穿短靴, 真是老黄瓜刷绿漆;
  太招蜂引蝶,只是站在那儿就有好多人频频侧目、偷拍,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爹, 然后小师妹的生活得多累啊!
  职业也不好, 演员,娱乐圈多乱呀, 谁知道他以后能不能把持得住?
  再一个, 近墨者黑, 万一日后小师妹跟他相处的多了, 难免要频繁接触这个行业的任何事物, 时间久了,要是有什么心怀鬼胎的人想对她下手怎么办?
  于是顾陌城就很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家师兄的表情不知怎么突然急转直下, 从淡然如水到了阴气冲天,周身气压也低的可怜。
  她小声问道:“师兄, 你怎么啦?”
  井溶不想说自己只是迁怒, 不过犹豫了下,还是迟疑道:“小师妹,要不咱们回去吧。”
  顾陌城一呆,看着车子外面已经迎上来的沈霁和崇义,哑然失笑道:“师兄你怎么啦,想什么呢?来都来了!再说了,沈哥他们千里迢迢特意来看咱们,哪儿有折回去的道理。”
  井溶暗中磨牙不止,心道他们可不是特意过来怎么着?估计还想两个人来,三个人走呢!
  外头的崇义此刻已经陷入了空前的紧张,而等他透过车窗看见里面的顾陌城后,这种紧张瞬间达到巅峰,几乎要爆炸。
  他不停地深呼吸,同时不自觉的拉扯从清晨四点多就开始捯饬的行头,又忍不住不着痕迹的借助身边的装饰墙面来整理发型和衣角……
  沈霁看的牙疼,“差不多得了,又不是相亲!你这头都快给你耗光了!”
  “不行,”崇义严肃道,“你不懂今天这次会面对我的意义多么重大,我必须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相亲算什么,他并不需要那玩意儿,眼下可比相亲关键多了!
  他一定得让闺女看看,看看这个老爸是多么的光彩照人、玉树临风,绝对比世上其他同龄人都优秀得多!
  沈霁无言以对,就觉得这个人已经走火入魔,无药可救。
  车子停稳,车门打开,崇义第一千八百六十五遍的撸了撸额发,抢在沈霁前面大步迈了出去。
  他昂首挺胸,面容肃穆,身板挺直,像极了……上门讨债的。
  沈霁想阻止都来不及,在后面急的跳脚,心道之前嘱咐的算是白说了。
  崇义这人长得很正,线条硬朗又分明,五官立体而深邃,有种天生的凌厉气质,这也就直接导致他一旦面无表情,就显得特别……冷酷!
  因为这张脸和不爱笑的特质,崇?敬业?影帝?义没少被媒体和黑子扣上“吊”“孤傲”“不近人情”“耍大牌”“高高在上”之类的黑锅,不过本人并不在意也就是了。
  但话说回来,平时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过乱风过耳,可现在是你认闺女啊!难道你不应该努力往温柔、和善、体贴、柔软之类的特质上靠拢吗?摆出这幅走秀和应对娱记的官方见面姿态算哪门子的破事儿!
  然后顾陌城一下车,抬头就发现一座并不怎么熟悉的移动冰山横在面前。那冰山黑着脸朝自己伸出手,声调诡异的说道:“你好。”
  顾陌城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妈呀,太吓人了!
  他是不是特讨厌自己?!
  随着她的后退,崇义的瞳孔都有一瞬间的收缩,然后陷入沉默。
  这开场不对啊!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也不知怎么的,看着他吃瘪,井溶的心情忽然就有点儿春光明媚。
  他的嘴角不自觉翘起,很自然的将顾陌城拉到另一边,同时温柔的捏了捏她的手,“没事的。”
  顾陌城这才觉得一颗心放到肚子里,不过还是飞快的偷瞟了崇义一眼,结果发现对方竟然一直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顾陌城:“……”
  后面的沈霁差不多已经放弃了挣扎,有点儿自暴自弃的上前跟他们寒暄,然后四个人这才说说笑笑往里走。
  他先跟井溶打了招呼,然后笑眯眯的问顾陌城,“这几天玩儿的舒坦吧?瞧着小脸儿红扑扑的,真好看,这衣服也美,正配你穿!”
  顾陌城今儿穿的就是之前试过的旗袍,戴的也是井溶给挑的玉镯子,看着清新又甜美,漂亮极了。
  沈霁这么说着,崇义都没顾得上插话,只是两只眼睛无比贪婪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一颗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心里又酸又甜。
  唉,这就是我的女儿呀,你瞧,她是多么甜美可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多么真挚!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顾陌城就觉得今天崇义的态度有点诡异,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两道视线火辣辣的钉在自己后背,这简直让她浑身发毛,脸上的笑容都微微有些扭曲,然后本能的又往井溶身边靠了靠。
  沈霁一看不得了,再这么下去要完!
  他赶忙先让这师兄妹俩人进去,自己稍稍落后,然后趁对方不注意,一把拉住游魂一样心不在焉的好友,低声道:“你行不行啊?!把人小姑娘都吓着了!”
  这哪儿是爹啊,瞧着就跟人贩子差不多!
  打从顾陌城出现的那一刻起,崇义就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这会儿前面俩人转过走廊拐角了,这才依依不舍的挪回视线,百感交集道:“那是我的女儿啊,都这么大了。”
  沈霁:“……哎不是,你不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十八了吗?”
  崇义幽幽道,“那不一样。”
  沈霁都给他气笑了,“哪儿不一样啊!”
  “你没有孩子,不能体会我们当爸爸的心思。”崇义的心情十分复杂。
  沈霁……沈霁就想跟他决一死战!
  这他娘的还能不能好了?老子辛辛苦苦给你创造机会和条件,你他娘的转头就哪壶不开提哪壶?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的道理不懂吗?!
  “你倒是个爹,”沈霁反唇相讥道,“可才知道几天啊?你养过一天吗?瞧你这多愁善感的样儿吧,人家姑娘都给你吓跑了,德行!”
  崇义这回真的黑了脸。
  这话扎心了!
  “你听我说,”出了一口气的沈霁十分神清气爽,这才说正事儿,“你这么下去不行,赶紧把你这如丧考妣的破样子收一收,哎你还别不爱听,不信你自己照照镜子,就这么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死样儿,谁敢靠近你方圆十米之内?不把人小姑娘吓哭就不错了!”
  崇义还真就对着旁边的镜子瞅了眼,然后……这一脸不耐烦讨债相的是谁?!
  他这才犯了愁。
  对啊,他光意识到这是件严肃的事情了,可却忘了严肃也分很多种,也得分场合!
  都到了这一步,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霁也替他着急,一边龟速往包间走,一边低声提醒道:“拿出你的演技来啊!”
  他们周围都是一群差不多的黄金单身狗,好容易唯一一个方将刚荣升奶爸,偏偏还是个不及格的活,根本没法儿借鉴!
  崇义都觉得自己额头微微出汗了,“我没演过爹!”
  他才三十八岁,正是一个男艺人最富有魅力,最有味道的年岁,飙演技的话没准儿都能装嫩演大学生了,要多吸引人有多吸引人,哪个导演想不开叫他去演孩子他爹!
  沈霁张了张嘴,突然灵光一闪,“你不是演过兽医吗?!其实闺女也差不多,你就想着她是幼崽,极度柔弱且需要呵护,你必须拿出比兽医更胜一筹的耐心和温柔来全方位的进行呵护!和气,温和,平易近人懂吗?”
  所以稍后他们进了包间后,顾陌城就发现这个人好似又换了一张脸,瞧着慈眉善目的了。
  崇义进门之后就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和善的微笑,顾陌城愣了愣,出于礼貌,也回了个大大的微笑。
  不过同时难免在心中腹诽,是不是演员都这样阴晴不定的啊,压力特别大,情绪起伏也就特别大?
  那边崇义一看她笑,一颗心登时都化成一汪水,柔和的一塌糊涂。
  啊啊,我闺女冲我笑了!
  太可爱了!怎么这么好看!
  一共就四个人,井溶当然跟顾陌城靠着坐,沈霁一马当先占了井溶旁边的位置,所以崇义自然而然的跟顾陌城挨着。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沈霁坐下之后就拉着井溶各种寒暄,留下那对儿尚未相认的父女在诡异的沉默中挣扎。
  崇义就觉得从没这么紧张过,桌子下面他的掌心都湿漉漉的了!
  他偷偷往顾陌城那边看了眼,觉得不能浪费这大好的机会,得抓紧时间联络感情。
  于是现场很快就出现了惊人一幕:
  自家好友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黑色天鹅绒小盒子,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推过去,“送给你。”
  井溶:“……呵呵。”
  沈霁:“……”算了,我都不想说什么了。
  顾陌城都呆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双酷似崇义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无缘无故的,咱俩也不熟,干嘛送我东西?
  崇义忽然也有点手足无措了。
  看着这个场面,井溶突然就觉得自己把他当成对手真是想太多!
  简直就是不战而胜好吗?!
  他眼神复杂的瞅了崇义一眼,眼睛里带了显而易见的同情。
  多么可怜!
  井溶忍笑,清了清嗓子,冲自家小师妹抬抬下巴,“既然是人家的好意,那就收下吧。”
  顾陌城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可是我们跟他不熟啊,而且上次我都没送他礼物,无功不受禄,不可以随便拿人东西的!”
  虽然是小声,可毕竟靠的太近了,还是有细碎的只言片语落到崇义耳中,他就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上又密密麻麻的多了几支箭。
  井溶的声音带着笑意,“没关系,这不就熟了吗?先打开看看吧。”
  顾陌城就觉得自家师兄今天好像也有点反常,可到底这么多年的习惯,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打开看看?
  结果一打开,她就险些被里面璀璨的光亮晃瞎眼睛,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将盒子推回崇义面前,脑袋摇成拨浪鼓,“谢谢崇先生,不过这个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
  盒底的黑色天鹅绒上静静躺着一朵向日葵发卡,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向日葵上镶满了钻石!
  边缘的花瓣是黄钻,中心部分是白钻,下部可爱的细颈和叶托大概是绿宝石镶嵌而成。然后向日葵的右上角叶片上还停驻着一只可爱的小蜜蜂,上面黑黄相间的条纹也是对应颜色的钻石镶嵌出来的。
  她都不敢猜这一只发卡要多少钱!
  看清礼物全貌的沈霁和井溶也齐齐陷入沉默,呵呵,我看你怎么把这场子圆回来!
  到了这会儿,崇义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太急迫了点儿,沉默半晌后果断决定撒谎,“其实不值什么钱。”
  顾陌城看他的眼神更不对了,你是不是当我傻?
  崇义额头微微冒汗,大脑飞速运转,电光火石间竟然还真想出了个解释:“其实这是我代言的一个珠宝品牌旗下产品,上个月我拍广告厂商送了我几款,这是女款,可我周围并没有要好的女性友人,白放着也是浪费了。”
  真难为他这么个正经人,逼到一定程度撒谎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沈霁连忙接上,“可不是,当时我们还笑来着,说真不愧是做买卖的,老崇给他们代言男款,竟然还想物尽其用,顺便帮忙给女款做宣传!要不是年纪对不上,我就要来给我太太了。”
  就连井溶也说:“既然这么着,你就收下吧。”
  话音刚落,崇义就刷的看过来,眼神挺一言难尽。
  他还没忘记之前他们头一次见面的场景,说是水火不容一点儿不夸张,唇枪舌剑的,就差背着人扭打在一起了。
  刚才崇义光顾着看自家闺女了,都没注意井溶,直到这会儿才突然意识到哪儿不对劲:
  这小子今天竟然没怼自己?!
  非但不挤兑,现在竟然还帮忙?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想到这里,崇义不由得看向自家好友,就见对方冲自己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手机。
  见顾陌城还在盯着那只发卡各种纠结,崇义飞快的检查了自己的手机,就见上面一条来自沈霁的转发短信:“我什么都知道。”
  他再次看向井溶,对方回给他一个了然的微笑。
  崇义心中顿时警铃大震。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井溶多么神通广大。能掐会算,而是究竟哪个环节走漏的风声?还是沈霁提前就跟他通过气儿?
  不对,不可能,这件事全程保密,孤儿院那边也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况且沈霁这个人他了解,虽然有点隐形话痨,可特别尊重别人的隐私,他不可能在没证的自己同意的前提下就联系了外人……
  崇义尚在百思不得其解,那头顾陌城已经迟疑着收下了礼物,并且很认真的跟他道了谢。
  他面上淡然如水,心中却着实汹涌翻滚的狂吼呐喊,一双老眼里几乎要流下泪来:
  我闺女跟我道谢了,多么可爱、多么懂礼貌!
  收了礼物后的顾陌城心里十分不安,觉得自己以貌看人是不是有失偏颇,说不定人家崇先生只是不善表达,其实还是挺细心挺温和的,不然怎么可能将自己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记在心里,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东西不能白拿,她得扭转偏见,日后想办法回一个价值差不多的,免得落人情。
  毕竟就算这东西人家得来的容易,可价值摆在这儿,若是真的大大咧咧拿了,那就是连做人的基本道德和礼节都不懂了。
  因为暂时还没想好送什么,顾陌城只好先缓和气氛,努力回忆着之前曾经看过的有关崇义的新闻报道,没话找话说。
  “听说崇先生您的女儿也马上要以女一号的身份进组拍戏了,真是很了不起。”
  崇义&沈霁&井溶:“……啥?!”
  他女儿你不就在这儿吗?哪儿又冒出来一个要拍戏的女儿?!
  见他愣神,顾陌城也跟着愣了下,旋即才想道:听说这人挺低调的,向来不爱提及私生活相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呀?
  崇义的表情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了,干巴巴的问道:“你从哪儿看到的消息?”
  顾陌城眨眨眼,带些歉意的说:“抱歉,是我冒失了,就是之前我无意中看见网页上的头条,不是说您的女儿跟王熙元王导刚签了合约吗?叫什么来着,谢,呃?!”
  等等,不对呀,崇义的女儿,为什么要姓谢?!
  其实顾陌城对娱乐八卦什么的并不关心,之所以能记得这些,还是托前阵子“谢宜惟是崇义女儿”这条热搜榜头条的福,被迫了解了几眼,可具体什么情况,以及接下来到底什么后续,她真的一点儿不知道。
  因为对崇义这个人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苦于没有话题可聊的顾陌城这才从记忆深处巴拉出唯一一条新闻,希望用它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哪知就闹了个大乌龙。
  沈霁已经在扶额,觉得今儿真是哪儿哪儿都诡异,简直没眼看。
  该说是一脉相承吗?崇义这厮遇到这事儿就有点儿不靠谱,没想到亲闺女也随了他,这都闹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井溶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因为怕一看……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井溶勉强敛住笑意,表情浮夸的低呼出声道:“呀,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还没恭喜崇先生呢。”
  沈霁&崇义:“……”
  你就别火上浇油的添乱了好吗!
  事到如今,崇义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三下五除二把事情原委解释清楚,最后又直视顾陌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其实那条新闻并不全是假的,我确实有个十八岁的女儿,只是不是她。”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陌城就觉得这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奇怪,直接又小心,强势又温和,然后她竟然从里面看出了一点儿……慈祥?!
  她一定是脑袋坏掉了!
  鬼使神差的,顾陌城傻傻的问了句,“不是她?那是谁呀?”
  好像是在烈日炎炎下跑了几万米的马拉松,选手在被累死和巨大的压力压死之前,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终点线;又或者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中走了许多天,随时都会崩溃的干渴旅人,终于发现了绿洲下一汪清澈的湖水一样,崇义突然在心里松了口气,然后憋了好久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是你。”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出口之后,崇义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排山倒海的感动。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女儿,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种细碎的水色。
  然而顾陌城却被惊呆了,始终维持着刚才的表情,过了好久才晕晕乎乎的道:“啊?”
  她刚才好像出现了幻听呢。
  崇义笑了下,一直紧绷着的脸瞬间柔和下来,如同冬日大雪过后的阳光,温暖又柔软。
  “当初我们在沈霁家中聚会的时候,我叫人偷偷取了你枕头上的头发做了鉴定,”他将那份亲子鉴定原件放到桌上,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爸爸。”
  顾陌城终于瞪圆了眼睛,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她起来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也将大家都吓了一跳。
  崇义看着她不住抖动的睫毛,也跟着站了起来,本能的往前跟了一步,“孩子,我”
  “你别过来!”然而顾陌城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样尖叫出声,两只手横在身前,这是一种最为直接的排斥反应。
  崇义的脚步果然僵在原地,眼中满是受伤。
  他的女儿竟然这样排斥自己!
  此时此刻,顾陌城的脑袋里就像燃放了百八十个巨无霸烟花,炸的漫天烟火,只剩下五彩斑斓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根本无法思考。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男人说他是自己的爸爸?!
  为什么师兄不出声阻止?
  想到这里,顾陌城猛地转过头去,“师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的通,那就是师兄早就知道了!
  井溶也没想到自己已经提前做过那么多次预热,然而她的反应还是这么大。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点点头,“我的确早就知道了,但我并没骗你。”
  “你骗我!”顾陌城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被背叛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从在望燕台的时候就隔三差五提到什么寻亲的事情,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亏她还以为今天只是朋友聚会,原来这些人都瞒着自己!
  大家都知道了,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还傻乎乎的跟着来了!
  一股无名火在她脑海中熊熊燃烧,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生气。
  见她这样,井溶心里越不好受,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说:“之前你不是也答应了吗,会认真考虑接受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顾陌城反而觉得自己像一只傻乎乎的兔子,一无所知的乖乖钻到别人早就设好的套里。
  她用力攥紧了拳头,一把甩开他,“我只说考虑,又没说一定答应!你早就觉得我碍手碍脚了是不是?我才不稀罕什么爸爸!”
  说完,她就跑出了房间。
  什么永远不会丢下她,什么他们和师父永远在一起,都是骗人的!
  说好了他们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的,说好了是彼此唯二的家人的……
  现在有个人找过来,他就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丢出去了,是不是?!
  “小师妹!”情急之下,井溶拔腿追了出去,沈霁和崇义回过神后也忙跟了上去。
  老黑一直在外面守着,见顾陌城进去没多会儿就跑出来,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迎上前去问道:“顾小姐,您怎么了?要用车吗?”
  顾陌城刚要说话,却突然想起来这人也是井溶雇佣的,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迁怒道:“我要离家出走,我才不用你送,你这个奸细!”
  说完,就冲着不远处的出租车跑去。
  老黑:“……?!!”什么情况?
  不等井溶他们追上,顾陌城已经坐上出租车走了,那个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后面有人追上来还挺兴奋,觉得这么多年终于让自己碰上一回,现在小年轻们真会玩儿!
  凭借多年看电视剧和小说的经验,他熟练地劝慰道:“别伤心啦小姑娘,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总会遇上几个人渣的,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良人的!”
  然而话音未落,后面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忽然就凶巴巴的吼了句:“不许你说我师兄的坏话!”
  司机都给她吼懵逼了,回过神来之后又暗骂自己嘴欠。
  谁说不是呢,现在小年轻们不都爱玩儿这一套么,打是亲骂是爱,隔三差五肯定得闹一场,女的跑男的追,这样才有劲儿不是?这叫情趣!什么时候不闹了才怪呢。
  就好像他们单位和邻居那几个动不动就嚷嚷着要离婚的,可闹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是照样过?
  人家闹归闹,那是人家的事,他们还是劝和不劝分的好。
  这么想着,司机又看了看后视镜里吧嗒吧嗒掉泪的小姑娘,想着自己的女儿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了,不由得升起一点父爱,当下放软了声音说:“这两个人在一起啊,难免有摩擦,牙齿还有咬到嘴唇的时候呢,可最后不还是好好的?男孩子嘛,都爱面子,闹过了也就行了,你看那小伙子多着急啊,误会还得赶紧解开,回头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好好过日子,啊!”
  “他就是个骗子,才不是着急!”顾陌城越发委屈了,哽咽道:“之前还说永远都会陪着我的,现在就想把我推给别人了!他就是嫌我笨,嫌我是拖累!”
  司机被噎个半死,心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么点儿大的小丫头片子也怪难缠。
  刚才自己说那男孩子的坏话挨骂,这会儿说好的也不成,真是……
  老司机挺苦恼的挠了挠头,绞尽脑汁的想了会儿,干脆把对方带入自己的女儿,凭着本能道:“嫌弃咱的人咱可不能跟啊,这会儿就嫌弃了,往后还指不定怎么着呢!不过小姑娘,世界这么大,能碰上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可千万别轻易下结论。我也不大理解现在的年轻人,感情这种东西其实经不起折腾,你们要是有什么心结,干脆坐下来一点点儿掰碎了交流清楚,可千万别弄下误会,到最后就成了死疙瘩解不开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虽然听这小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小子确实不是个东西,这媳妇儿就是一辈子的,又不是一件衣服一双鞋,怎么能说给别人就给别人呢?
  但是看才刚那小伙子满脸的焦急可不像作假,将心比心,司机就觉得能这么着急的可不像是随意把女朋友推给旁人的,说不定是小年轻们胡闹呢。
  女孩儿嘛,尤其是年轻姑娘,更是那些年轻的漂亮姑娘,差不多都有点儿较真儿的小心眼儿,往往男孩子随便一句话说出口,就给她们曲解出另外的意思来,偏偏问也不说,闹到最后男的干瞪眼,还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错。
  顾陌城哪里听得进去司机聒噪,下了车后直奔酒店,然后冲回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离开这里之后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只是本能的想要逃避。
  然而不等她离开,井溶就紧随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导演和一个影帝,尤其后者看她的眼神真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顾陌城忽然就很烦这个眼神,她想也不想的抓起床上的枕头砸过去,带着哭腔喊道:“我不想看见你们!”
  井溶刚要开口,却见崇义勇敢的往前跨了一步,用冷静到近乎压抑的语气道:“很抱歉,孩子,如果给你带来困扰,我真的很抱歉。但请你相信我,在这之前我是真的不知情,当初我跟江敏,也就是你的生母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知道已经有了你……一直到前阵子她自杀,我才知道一切真相,我震惊、我愤怒,我甚至恨她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无辜的孩子,但我也恨我自己,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狂喜!我当爸爸了,我有一个女儿,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我不再是孤单一人!我发了疯的想要找到你!我承认我不是个好爸爸,之前没有尽到一点义务,我对不起你,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如果可能,你可不可以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
  说到最后,这个素来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的男人也红了眼眶,声音中带了明显的鼻音。
  顾陌城用力眨了眨眼睛,倔强的把眼睛里湿湿热热的东西憋回去,然后再次抓起一个巨大抱枕丢过去,近乎失控的大喊道:“你走开,我才不稀罕什么爸爸,我没有爸爸!”
  什么爸爸,她才不稀罕!
  当初她被山下那些人笑骂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的时候,他在哪里?
  当初她和师父师兄要钱没钱要物没物,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当初那房子夏天漏雨冬天漏雪,师父用一床旧棉被紧紧裹着他们三个人,相互依偎着取暖的时候,所谓的爸爸又在哪里?
  什么迟来的父爱,她不稀罕!
  一点儿都不稀罕!
  那个抱枕质地精良,个头又大,十分沉重,甩过来气势惊人,可崇义竟然不闪不避,任凭它砸在自己头上。
  现场一阵沉默,几个人看着他大半张被砸红的脸,以及左眼上一道明显的红肿,纷纷低呼出声。
  顾陌城心头一跳,本能的上前一步,可等看到对方温和又包容的眼神时,却又生生刹住,然后咬着嘴唇摔上了门。
  几个大男人看着紧闭的木门,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还是井溶率先打破沉默。
  他飞快的瞥一眼影帝惨不忍睹的脸,转头吩咐老黑,“取急救箱来。”
  崇义左眼眼皮上被抱枕流苏上的水晶珠子擦破了油皮,消毒水抹上去之后丝丝缕缕的疼,可更疼的却是他的心。
  “好事多磨,老崇,别着急,咱们慢慢来,给孩子一点接受的时间。”沈霁叹了口气。
  井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整个人似乎都佝偻了的崇义,没说话。
  这人命里,合该有这么一劫。
  崇义沉默半晌,竟然说的这样出乎意料的一段话:“我能理解她的感受。”
  每一个孩子都希望父母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希望自己是承载着满满的爱意和期待降生的。饶是平时父母气急了,说一句狠话都会伤心好多天呢,可这个孩子却打从出生之日就被抛弃。
  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在母胎的时候就已经被放弃,已经被嫌弃?
  哪怕自己同样是受害者之一,可过去整整18年自己确实没有尽到哪怕一丁点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甚至连最起码的她的存在都不知道,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孩子一生中最需要关心和呵护的幼年、童年、少年,自己都一直缺席,谁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小小的她曾经受过多少磨难,是不是曾经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偷偷哭泣,是不是也曾无数次的期许不知在何方的父母会出现在身边……
  他在娱乐圈呼风唤雨,一切应有尽有,可他的孩子却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百般忍受苦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在这孩子长大了,过往的苦难早已成了在凛冽寒风中吹得粉碎的石头,她早已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的在这个复杂的社会立住了脚。
  她克服重重困境,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自己就能够过的很好,已经再也不需要什么所谓的亲人释放关爱……
  崇义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设想,也许再往前推几年,或许假如自己能够早知道几年,在这个孩子还曾经无比渴望的盼望父母双亲到来的时候出现,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放任自己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午饭也没吃的几个人竟然都不觉得饿。
  井溶看了看表,说:“隔壁还有一个客房,要不,你们挤一挤?”
  沈霁看向崇义,后者却缓缓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还是算了,我觉得她可能需要时间适应,我强行留下很可能起反作用。”
  井溶点点头,“也好。”
  崇义站起身来,用力搓了一把脸,冲他点点头,“谢谢。”
  井溶送他们到门口,崇义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没送出去的小盒子递给他,声音低沉,“这个发卡,其实是我上个月出国的时候特意买的,麻烦你挑个合适的时间转交给她。”
  看见太阳花的第一眼他就被吸引,然后毫不犹豫的买下,希望自己的女儿在将来的日子都阳光普照,苦难和阴霾从此离她远去。
  井溶接过来,“好。”
  崇义又说了一句谢谢,走出门口去了又站住,然后转过身来,特别诚恳地说道:“我以后也会常常来看她的,不过到底不能一直陪着,麻烦你多多费心。”
  说完,竟正正经经的对井溶鞠了一躬!
  谁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好歹井溶日常练武不缀,反应比一般人快些,总算抢在崇义彻底弯下腰去之前扶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跟崇义有些冲突,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好,自问谁也不欠谁的,哪儿能大大方方受别人的礼!
  “不用你特别嘱咐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崇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不知第几个谢谢,又往依旧紧闭着的卧室方向看了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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