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二章 绿叶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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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死洞中的长辩没有持续太久。
  幽鬼死咬着防范于未然,据理力争。
  任哭娘子和夜殇再如何舌绽莲花为姜逸尘开脱辩驳,都无法绕开立场不一的根本点。
  两两都无法说服对方的情况下,总得有人来拍板拿主意。
  冥河便是这拍板拿主意的人。
  冥河很清楚自己不够聪明,他相信四位得力干将会给他个满意的答复。
  所以,自打叶凌风入洞后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在等,等着四大判官商量出一个、两个对策来。
  再权衡利弊,做取舍。
  他很有耐心。
  当然,任何一个吃过大亏后的人,大多都会更长记性,更为耐心。
  六年前,幽冥教的丹药炼制便陷入了一段瓶颈期,且因长时间未有新药成丹、研发能力滞后、成品丹药药效不尽人意等问题饱受诟病,更是受到了隐秘而严厉的警告。
  为此,幽冥教不得不在各地生事作乱。
  一来,是为清减日渐臃肿而累赘的庞大阵容,缓和开支用度。
  二来,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抛砖引玉”,靠着有问题的丹药,逼出江湖中潜在的丹药行家现身反击,从而将人才招致麾下,或以商求合作,以此提高教中炼药底蕴。
  这种低成本又可说是草菅人命的手段,实属无奈之举,却很是符合幽冥教“邪门魔教”背有的臭名。
  臭名之下,自然难招募来什么人才。
  多是些或资质平平而眼高手低、或毫无功底却剑走偏锋的鱼目混珠之辈,来到帮中要么熬不住较为艰苦的环境偷偷溜了,要么便有一日是一日地混着,至今都还没能出现个孟婆能看上眼、给跟着打下手的副手。
  所幸东方不亮西方亮,人才找不到,合作伙伴却捞到几个。
  当中最教人觊觎的莫过于那个藏于苍梧山深处、传承久远却鲜为人知的云天观了。
  为将那苍梧一隅收入囊中,同时为壮大教中基业,幽冥教对那一役可谓筹谋许久。
  谁知本该悄无声息拿下的一战,因为数个意外人物的介入,枝节横生,功亏一篑。
  两年前,幽冥教败走云天观,冥河没有去怪罪任何人,但他对于手下判官们的信任却出现了动摇。
  那是他为数不多地一次没去信任三位左膀右臂的判断。
  彼时幽鬼还未出关,哭娘子和夜殇带着大队人马黯然归来,冥河却不顾劝阻,毅然决然带着“哭”“嚎”两判官及一众战力去往昆仑境,意图靠生擒得洛飘零,弥补云天观耗损的人财心力。
  岂能料,就这一次略显意气用事的决定,便让幽冥教元气大伤。
  自巽风谷灰头土脸归来后,幽冥教教中虽说尖端战力尚在,可中下层人手大大锐减,以致教中日常工作运转都难以为继。
  那段时日是幽冥教近十年来人手最为紧缺、底子最为单薄,冥河自认为最阴暗的日子。
  也是在那段时日里,那个他仅见过寥寥数面、印象中勤恳干练的黑无常横空而现。
  不论从行事能力还是从武力杀伐来看,这个黑无常都要比上一个强。
  冥河在阴郁中不断自省反省,仔细想来,其实苍梧山那一役除了没拿下整座云天观外,以一些虾兵蟹将的伤损,换云天观珍藏的丹药及药卷丹方,实可谓赚的盆满钵满。
  自那之后,冥河的耐心便如寒潭深水,风雨难惊。
  眼下,听罢三个判官的说辞,冥河倒是真希望这黑无常能回归幽冥教为他所用。
  可如果得不到呢?
  便毁去?
  冥河自认没有那么幼稚,非此即彼。
  诚如哭娘子、夜殇所言,晾着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可显然,现在还未到冥河做出决定的时候,因为还有个人同他一般一语未发至今。
  在另三位判官互抛观点互塞言辞间,卢昊并拢的双指时而敲打着桌案,时而停靠在桌案。
  他没向任何人敬过酒,也没有任何人朝他敬过酒。
  他敲打桌案时也不扰着别人,那声音应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仿佛与在座任何一人都格格不入。
  只是在幽冥教中没人会把他视若无睹。
  毕竟他也是四大判官之一。
  很快,他便不得不开口发言了。
  因为冥河已经问出了口:“小昊,你怎么看?”
  卢昊停止了双指的敲击,没有行什么大礼,却是朝冥河方向端正了下身子,说道:“既成威胁,不可不管。”
  此言一出,哭娘子撅起嘴扮不快,夜殇不以为意地继续饮酒,幽鬼默默侧头噙笑表示赞许。
  叶凌风则极不自然地伸手轻抚过自己脸上贴的鹅毛,似乎在说“这怎么管”。
  果然冥河跟着问道:“那该怎么管?”
  卢昊指了指自己,对冥河郑重道:“我去管。”
  未待其他四人做出反应,叶凌风先跳脚道:“你追不上他!”
  卢昊看向叶凌风,道:“或许他会来找我。”
  叶凌风眉头一皱,满脸不可置信,却知卢昊是从不开玩笑的主,他能说出这话来,定有什么倚仗或把握。
  哭娘子和幽鬼相顾惘然。
  只有夜殇在倒酒入喉时,手腕稍稍一颤,似是猜想到了什么。
  冥河亦颇为不解,继续发问道:“为何?”
  卢昊道:“西山岛那回,我去的。”
  ……
  ……
  踏、踏、踏。
  盛夏时节,越靠近江南地域,便越容易觉着被一片郁郁葱葱包裹围拢。
  一辆大黑马车自北向南平缓而迅疾地行进着。
  那些马儿光看着便不是普通马儿,拔腿矫健,落蹄稳当。
  马蹄声非但不嘈杂急乱,反而极富节奏感。
  倘若能从天穹上俯瞰而下,想来应可见得,在一大片绿叶中,一只黑体小爬虫,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走在贯通叶片上下的主叶脉上,似乎没有风吹雨打或是任何意外,能停止其前进的步伐,改变其前进的方向。
  马车中,洛飘零的目光正停留在手间一片绿叶及一只孤独的小蚂蚁上,作如是想。
  自意外脱离蚁群“卷入这场事非”,已过去一个时辰。
  从最初的着急忙慌,到逐渐认清现实,这片不到巴掌大的叶片早让小蚂蚁以各种姿势跑了个遍。
  洛飘零没来由地想做个印证。
  于是,他倒拎起叶柄,朝叶片上轻吹了口气。
  “天旋地转”之下又有“劲风来袭”,已是经历了一系列变故波折的小蚂蚁没有太过惊慌失措,负隅顽抗地停留在了叶片上。
  只是,小蚂蚁的脚步终究是停下了。
  见此情景,洛飘零无奈一笑,果然还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开口道:“渡鸦,前头找个坡缓的地方停一停吧。”
  车厢外的车夫闻听此言似乎没有多少意外,应了声是。
  随而缓缓放松了驱使马匹的缰绳,慢慢握紧了腰间佩刀。
  车夫是听雨阁两位阁主疾行南归间换的第三位车夫,不出意外的话,应也是最后一位。
  车夫名唤渡鸦,曾为暗影十八骑总旗。
  前两位车夫自然也是暗影十八骑的成员,他们在履行完各自使命后,会通过尽量安全的方式晚一步回到江宁郡。
  另十五骑则拆分作三个五人小队,他们的个人实力确难同一些江湖高手媲美,可要以成型的小分队战力作论,倒足矣在马车南行途中成为一道流转屏障,拦挡阻截不少伺机而动的宵小。
  渡鸦明白,这南归一途,终究是没法平安度过的。
  彼时牛家父女南行能“请”来两大煞神镇场威扼四方,既是奇招,亦是绝招。
  奇在神来之笔,竟能同时邀来十四恶人榜首双恶来出功出力。
  绝在这等伎俩,只能用一次,不会有下一次,十四恶人可不会在同类事件上给忽悠两次。
  上一回,本该血雨腥风的独木桥成了一路坦途。
  这一回的血雨腥风则是再如何都避免不了了。
  “吁~”
  随着渡鸦一声唿哨,牵引缰绳,大黑马车三夜三天来第一次停下了驰骋的脚步。
  事实上,只要跑到天黑夜深,他们就能成功进入江宁郡的地界了。
  只是,如今这车上只剩副阁主和他两人,再跑下去本该在车里的另三人,可不知得被甩得多远,更不知他们会否遇上些难缠的强敌,所以,他知道这车早晚得停下来。
  “不幸”飘入车厢中的大绿叶和小蚂蚁不可谓不幸运。
  因为前者原先生根处的绿树或许已被刀劈斧砍,体无完肤。
  而后者的一整个族群可能都已被捻作齑粉或被血水淹没。
  马车方圆十里之外,无时不刻不再进行着这样或那般的袭杀与反袭杀。
  来自于各门各派各种势力的五人小团队数,从初时屈指可数至逾近江宁郡处攀升到半百之数。
  其中有八成队伍是来袭杀听雨阁副阁主的,仅不到两成是来襄助渡难的。
  当然,不管是来杀洛飘零的,还是来救洛飘零的,都不敢轻易教人得知了身份,掩行藏迹而来,未见洛飘零真人皆不敢亮出真手段,是而也给听雨阁的防范带来些便利。
  一路以来那些袭杀小团队始终未能杀入马车方圆十里之内。
  直到半盏茶前,才被前搜魂殿金魂杀手冬晴敏锐察觉到有漏网之鱼欺近。
  在阁主梦朝歌和出京讨江南媳妇的吕家大少要求下,三人一齐下车,打算在进入江宁郡前了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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