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1章 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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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元这三个头可谓是用尽全身力气,只敲得地板蓬蓬这响,须臾,额头上就红成一片。
  卢象升的灵堂设在四合院子里,地上铺了一层地震板,这一磕,当真是响亮异常。立即就让所有人的目光转了回来,灵堂中一片寂静,只听到孙元悲怆的哭泣声。
  见孙元磕头磕得这么大力,王夫人吃了一惊,还好这地上是木板,若是青石,还不将额头敲出血来,忙回了一礼,哭道:“孙将军请起,孙将军请起,先夫以前在家信中都有提起将军,已把将军当成子侄一般。他今天若知道将军过来看他,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说着话,眼泪就落到地板上,留下点点水迹。
  卢象观和卢象晋也回了一礼,过来扶孙元。
  孙元却一用力甩开二人,继续高声哭道:“呜呼痛哉,呜呼痛哉,都督师啊,想当年一别,公还曾谓小子说,你的诗词尚可一观,翌日若是得闲,且作上一曲。可惜,那日分手,竟成永别,再没有机会与督师谈诗论道,聆听教诲。”
  “督师啊,小子今日就做曲一首,为你送行。”他猛地站起身来,接过旁边傅山递过来的酒杯,往地上一洒:“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公其有灵,享我烝尝。”
  然后接过酒坛,仰首一口饮尽,高声唱道:“当年忠贞为国筹,何曾怕断头?如今天下红遍,江山靠谁守?”
  孙元的歌喉并不好,这些年带惯了兵,整日大声发号司令,嗓门已经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直震着灵堂的布幔微微波动,白色的挽联根根漂起。
  沉郁苍凉之气拔地而起,就如同那幽燕的朔气弥漫而来,重重地压在众人心头。
  前来吊唁卢象升的官员谁不是两榜进士出身,只听了两句,就知道孙元所唱的正是《诉衷情》,乃是唐朝教坊曲,双调四十四字,上下片各三平韵,一般都用来抒发情怀。也因为如此,从古到今,又不少诗词大家用这个曲牌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陆游的那曲《当年万里觅封侯》,其中“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更是千古名句。
  卢象升死得实在太惨,他的死,国家和朝廷,以及明朝的制度是要负主要责任的。如今,卢公已经殉国五个月了,到现在,朝廷的追赠才下来,而主要责任人杨嗣昌却没有被丝毫的追究。想到这里,孙元心怀激荡,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不如此不能将自己心中那一腔悲愤发泄出去。
  等上半阕唱出,他心中这才微微一惊,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有抄袭后人之作了。其中“如今天下红遍”一句用在这里好象也不贴切,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天下红遍就天下红遍吧,反正大明朝以红为尊,军旗就是红色。
  当下,仗着酒意,仗着胸中那一口愤满之气,孙元略显沙哑的声音更响,拖曳着长长的尾韵,又将这上半曲唱了一遍,接着就转到下半片。
  到这个时候,因为实在太用力,嗓子也破了。
  可如此,却更是长歌当哭。
  他一边唱着,一边在灵堂中小步地走起来,每走一步,就有一滴泪水落到地板上,然后飞快地扩散开去。
  “业未竟,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
  这已经不是唱,而是叹息,而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业未竟,身躯倦,鬓已秋。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杨延麟念叨着这一句,想起自己当初进卢象升军营之初还想着打点起精神,在沙场上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可事实却粉碎了他的幻想,在朝廷诸多制约,在小人的掣肘和陷害中,天雄军全军覆没,卢公以身殉国。
  这才是真真地忍将夙愿,付与东流了。
  想起自己去高起潜老营请救兵时,那漫天的大雪,杨进朝愤怒地斩下他的一根手指,赤红热血,伏在卢象升尸体上壮烈殉国的掌牧官……桩桩件件,都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这国家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了?
  “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杨延麟长啸一声,热泪滚滚而下。
  不得不说,千古名句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魅力。
  这首词本是后世一个伟人用来吊唁另外一个伟人的悼诗,一种英雄暮年,可对自己未竞事业的担忧,对于国家和民族未来的忧虑跃然纸上。
  今日经孙元唱来,情感真挚,听得人沧桑心碎,令人潸然泪下。
  一时间,众人感同身受,都是满面热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至于王夫人和卢象观和卢象晋,更是哭得如同泪人。
  哭完,唱完这曲《诉衷情》,孙元又跪下去,向王夫人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向众人深深一作揖,掉头大步朝灵堂外走去,再不回顾。
  别人听他这曲,从中听出“业未竟,身躯倦,鬓已秋”“江山靠谁守”的担忧和悲伤。可孙元心中却突然升起一种明悟:“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不,应该是“你我之辈,忍将夙愿,付与东流?”
  先辈之血已经撒在这一片热土,难道我们忍心让他的血白流吗?
  ……
  灵堂外面,又传来一声悲凉的呼号。
  正是傅山:“这国家,这国家究竟是怎么了?”
  他也被孙元的《诉衷情》深深打动,早已经收起了那副迷糊模样,眼眶微红,散着头发,一边走一边高声吟唱:“式微式微,胡不归?卢公,归来!”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
  “砰”一口精美的御赐鸡缸杯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茶水横流,地上一塌糊涂。
  此刻,杨嗣昌已经愤怒得整张面孔都扭曲了。
  作为当朝内阁中权势最大,最得皇帝信重的阁员,这些年他已经在朝野培植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势力,卢象升灵堂所发生的那一幕自然有人第一时间传到他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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