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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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片刻, 一直在跑来跑去的朱玄林忽而止步, 侧首, 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某一处。
  锦棠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便见侧殿檐廊下的角落里, 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用绵布缝制而成的, 脑袋圆圆, 形象极为夸张,但又看得出来是只小羊仔的小玩偶。
  这玩偶缝的很丑,但因为特地给了羊拟人化的五官, 又笑的极其可爱,于是吸引了朱玄林的目光。
  他一直的看着那小玩偶,瞧样子, 是很想过去抱抱那小玩偶。
  恰恰就在这时, 大殿外进来两列太监,先是皇太后谕旨, 前来祝寿, 送礼的。
  再是内阁六位辅臣, 以及各亲王公大臣们家的门人, 进来磕头, 给旭亲王拜寿。
  骤然的热闹,使得大家忽略了小皇子, 一个不注意的功夫,他已经朝着偏殿的回廊溜了过去。
  锦棠的注意力一直在小皇子身上, 所以, 小皇子一跑,她也跟着跑。
  到了偏殿廊下,朱玄林先抱起小玩偶来,孩子的天性使然,于怀中搂了搂,然后再低头,便见地上还放着一盘子东西。
  厌食,或者说不贪食的孩子,一般并不是因为懒得吃,而是因为好东西太多,惯馋了他的胃,惯叼了他的嘴,不是格外喜欢的,就不肯吃而已。
  而朱玄林,恰恰是这样的孩子。
  那盘子里放着一盘褐色的糖。朱玄林抬起头来,手指已经唆进了嘴巴里:“姐姐,这瞧着像是话梅糖。”
  锦棠端起盘子来,拈了一枚话梅糖在手中,揉了揉,比一般的话梅糖要软,但确实,中间一颗核儿,像是话梅糖。
  朱玄林又道:“太后宫中总有话梅糖,但小叔叔吃得,本宫却吃不得,因为父皇说,吃了糖要坏了牙齿。”
  他还挺狡猾的,从中抓了一枚出来,又道:“本宫就吃一颗,你只要不告诉我父皇,从今往后,本宫会在父皇面前多为你美言几句的。”小家伙人小,位尊,为了几颗糖,却又不惜讨好个陌生人,也是够可爱的。
  锦棠将糖放一鼻子边嗅了嗅,忽而一个惊醒。
  这压根不是话梅糖,而是阿芙蓉膏。
  所谓的阿芙蓉膏,其实是一种毒物,在锦棠上辈子女儿没了,最痛苦的时候,林钦曾给她用过这东西,不过锦棠后来发现她对于这东西的依赖,会比酒更大,就毅然决然的断掉了。
  这东西本是要像水烟一般,拿烟管点燃,捏成泡儿揉在烟管上,来抽其烟吃的,徜若生食,轻则痴呆,重则能要人命。
  却原来,上辈子皇子朱玄林之所以从旭亲王府出去就变成了个痴呆,是因为吃了这阿芙蓉膏。
  这东西吃到肚子里,便剖尸也查不出毒来,但其毒性,却比真正的剧毒更可怕。
  锦棠将盘子牢牢护在掌心,极目四顾,这时候肯定已经找不到做手脚的人了。
  她蹲下身子来,掏出帕子替小皇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柔声道:“殿下,非但这糖吃不得,而且,一会儿小女要带着你去见你的父皇,到时候,方才你看到这玩偶,以及糖的情形,咱们要原原本本,讲给你父皇听。”
  *
  阿芙蓉这东西,按理来说应该是一味中药。
  宋代医书《百一选方》中说,阿芙蓉可治疗赤白泄痢,以及呕逆,腹痛,咳嗽等。只要将阿芙蓉的子、壳炒熟研末,加蜜制成药丸,患者服食30粒后即可病愈。
  当然,在锦棠所见过的古医书上,也没有把这东西治成膏子的药方。
  不过,她上辈子在京城时,所请的金发碧眼的洋人先生却跟她说过,在大明之外的番邦异国,有阿芙蓉膏这种东西,能帮人治病,但也能让人上瘾,当然,那是在当烟而吃的时候。,徜若生食,无异于自杀。
  所以,这必定是有人要暗害于小皇子朱玄林。
  *
  西大殿中明光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锦棠将袍帘前摆撩在膝前,成四四方方的一块,背挺了老直的跪着。
  皇帝朱佑镇将小皇子圈在怀中,静静听锦棠讲述阿芙蓉膏的来历,听罢之后,往身旁随行的御医,可有此事。
  御医也没听过阿芙蓉膏,是以,说道:“微臣从不曾听说过此物,但既这位罗娘子说此物有毒,不如找头家畜来试之,若是无毒……”那就是锦棠耸人听闻了。
  皇帝直接道:“尝膳太监来食,若果真有毒,朕厚赏你的父母乡邻。”
  尝膳太监专门就是试毒的,也不过一个小内侍而已,拿的月俸高些,在皇帝面前比别人有脸,但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得他出头。
  捧过带着丝淡甜味,软软的,瞧着像话梅糖一样的东西,尝膳太监一口一个,吞了两枚,然后便跪到了地上。
  初时并未有什么。
  屋中此时只有旭亲王,林钦,并皇帝几个大人,以及锦棠,刘思罔和朱玄林那孩子。
  众人俱皆哑然,静静的等着。整座阔朗的大殿中,静可闻针,唯独红檀木描金海棠的五斗柜上,自鸣钟哒哒而响。
  时间一分分流逝过去,初时并未有什么,待过了一刻钟,旭亲王忽而就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来。
  尝膳太监的脸越来越白,再接着,满头冒起了冷汗,于地上艰难的抓挖了起来。不过,似乎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反应。
  当然,这是因为他是个大人,而食的量并不算太多。徜若是个孩子,锦棠深信,此时定然已经呆傻掉了。
  皇帝挥了挥手,命令林钦带人将了下去,侧首望着锦棠,说道:“徜若孩子误食,会怎样?”
  锦棠道:“重则丧命,轻则痴呆,是好不了的。”
  皇帝将儿子牢牢圈在怀中,侧首望着罗锦棠:“今日朕得多谢罗娘子救了朕这唯一的儿子一回。”
  说着,他又道:“但不知罗娘子想要何赏赐?”
  锦棠手里还抱着那只玩偶,她道:“民妇不过是偶然的机会,撞见了这件事儿,于是伸手阻止而已,断然不会要什么赏赐。
  中医常说,治病治根,徜若皇上真的要赏,不如赏民妇一个机会,查清此事究竟是何人干的,毕竟,皇子于咱们整个大明来说,也关系重大不是?”
  皇帝也是男人,与这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对于女子,总怀着一重轻视,怀疑,以及不信任,是以,他淡淡说道:“关于这个朕自会派人查清,罗娘子若无事,就跪安吧。”
  锦棠怀里还抱着那只玩偶,上前一步,她道:“皇上,这种以绵羊形象制成的玩偶,咱们大明国中,您可曾于什么地方见过?”
  皇帝是个成年人,眼看四十,国事繁重,当然不会盯着这东西。
  不过,小皇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这薄皮大眼,秀致娇美的小家伙怯生生说道:“父皇,皇祖母的宫里就有这样的小羊,可是小皇叔玩得,我却玩不得。”
  皇帝于突然之间簇了簇眉,默了半晌,说道:“罢了,给罗娘子以厚赏,让她退下吧。”
  锦棠虽说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直裰紧窄,勾勒着她的身体曲线都在起伏微颤。她道:“皇上,黄爱莲姑娘一直以来似乎很善于缝制这种玩偶,难道您就不想着叫她来问上一问?”
  说这话,锦棠是笃定了害人的就是黄爱莲,因为,上辈子,锦棠唯独在黄爱莲当时开的白云楼见过。
  这辈子,白云楼没了,黄爱莲又开了天香楼,虽说锦棠不曾在楼里见过这种玩偶,但她确信,这东西除了黄爱莲,无人会缝。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已经对皇子的生命构成了威胁,无论施毒手的那个人是谁,皇帝都该重征不怠的。有什么东西,能比儿子的命更重要?
  但是皇帝默了片刻,依旧说道:“林钦,把这罗娘子带出去。”
  林钦,锦棠扬起头来,她还忘了林钦了呢。
  朝斗之争,他身为武官之首,按理也应该是忠诚于皇帝,皇子的呀。
  她想知道他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儿。
  林钦走了过来,意欲扶起锦棠,柔声道:“罗东家,此事关乎皇家体面,我等臣子们只能听皇上的旨意行事,我扶你出去,如何?”
  他这是想把她从皇家这桩内斗之中给摘扯出去。
  锦棠蓦地抬头,两只眸子睁了个怒圆。大人之家你死我活,任是谁,她也只会咬牙啐一声活该,可那是个才五岁的孩子,无辜又可怜的孩子啊。
  黄爱莲的能量之大,锦棠这辈子算是见识了。
  她索性直接说道:“民妇以为,欲给皇子喂这阿芙蓉膏的,就是黄爱莲。”
  大殿之中,一个是国之皇帝,一个是亲王,另还有一个是神武卫的指挥使,按理来说,整个大明的权力全都集结于此。
  可他们每个人对于黄爱莲,皆是诲默如深一般,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锦棠依旧跪在地上,望着皇帝怀中那孩子。
  做为一个曾经想孩子想了整整十年,一朝生下来,孩子却最终叫黄爱莲害死的妇人,锦棠对于孩子的热爱和怜惜,无人能够理解。
  而作为父亲的皇帝如此不作为,于锦棠没有任何干系,害的是他儿子,那小皇子的性命。
  毕竟黄爱莲敢动一次手,只要不被惩治,她就敢动另一次。
  锦棠执著的不肯走,是因为她舍不得这虽说只是初见,却已经于心头起了怜惜,舍不得他受伤,舍不得他最终变痴呆的小皇子。
  但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愿意为了一个鼻涕糊满脸的小丫头以身挡住马蹄,当然也愿意为了那个坐在父亲怀中,分明有父,可他的父亲一丁点儿也不作为,任凭他曝露于风险之下的孩子而力证阿芙蓉膏有毒。
  于锦棠来说,性命当然重要。但她舍不得这天下的孩子受苦,尤其还是在昏昏绰绰的父母手里。而她的仇人黄爱莲非但害了她的孩子,还害了这小皇子,她又焉能不恨?
  那盘子阿芙蓉膏还在地上放着,因是罪证,没有被人带走。
  锦棠往前两步,端起阿芙蓉膏,拈起一枚说道:“方才的尝膳太监不过吃了两枚而已,毒性不够,所以他只是限入了昏迷,并没有别的症状。但徜若服食过量,是真的会死人的,不若,民妇此时将这一盘子全吃了,徜若民妇死了,皇上就追问黄爱莲的罪,也杀了她,以保小皇子的安全,可否?”
  说着,她拈起一枚,就准备要往嘴里送。
  林钦一直死死的盯着她,而皇帝不语,亦是盯着她,至于旭亲王,也给锦棠这咄咄逼人而吓呆了。
  也许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娇弱,内敛的妇人,会为了一件不干已的事情而拼上命去。
  匍匐在皇帝怀里的小皇子,两只眼睛睁的圆圆,还依偎在他父亲的胸膛上,全然不知道他差点儿就要给人害了,他的父亲罔若未闻,也全然不打算追究此事,他那么小,就像她的女儿一样,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锦棠闭上眼睛,一枚阿芙蓉膏已经放到了嘴边
  恰恰就在这时,旭亲王府的太监大总管刘思罔疾冲冲的推开大殿之门,撞了进来,径直就说道:“王爷,有个人在外面作乱,非但打伤了几个丫头,还把黄首辅黄启良家的女儿给打晕了,此刻,眼看他就要逼到殿中来了。”
  皇帝还未语,旭亲王直接吼道:“王府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怎的不赶紧抓人?”
  刘思罔顿了片刻,道:“他说,他叫陈淮安,字至美。”
  锦棠本来就提着一口气,再提一口气,直接愣在当场。
  陈淮安这厮,居然大闹旭亲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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