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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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翡身子沉重,不便去见外客,养娘和柳叶儿又都不在。虽然这个年轻男客听起来很有几分风流韵事的味道,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让人把他带到小花厅里。自己带着小白莲和小腊梅,从后门进了花厅。
  听小丫鬟说,来人戴了一顶帷帽,并没有露出脸来。所以在进门前我也想到了几个人名,其中倒是王珑的名字排在前列。这个人的心思虽然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而且我近来是越来越觉得他可能和王琅也未必全是一条心。但多年的情分摆在这里,遇到事情,我总还是觉得他和我站在一起。
  不过一进小花厅,一看到来人胖胖的身躯,我就认出了君太医来:他在东宫供职,又经常过来给我与王琅号脉。算得上是在东宫走动最频繁的男眷了。
  “是东宫出了什么事么?”我赶紧问,“难道是李淑媛闹出了什么事来?”
  君太医摘掉帷帽,向我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头,才抬起身子,擦着额前的汗水对我说。“娘娘,恐怕要糟!”
  我早就发现这个人虽然似乎胆子很大,平时没大没小不注意礼仪的时候也不少,但他最大的特点其实还这那就是胆小。一旦牵扯到什么宫廷密事,什么恩怨情仇,这个人脸上的汗一般是可以冲出一条河来的。
  心底也不是没有一点看轻,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世暖了。转念一想,也能体会到君太医的恐惧。
  他这是以低微的身份,卷进了最高位之间的争斗。一个不慎,家破人亡都是小事,君太医不怕才是傻大胆呢……
  “什么要糟?”我还是没当一回事——毕竟上次那自摆乌龙,无端猜忌王琅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君太医就看了小白莲和小腊梅一眼,我摆了摆手,放心地让这两个丫鬟下去了:王珑若来,我需要两个丫头做伴。君太医嘛,和他单独相处也没有什么。
  两个丫鬟毕竟没有怎么见过世面,她们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了一点忧色。却也都没有说话,便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人一走,君太医立刻就又跪到了地上。“娘娘。”
  他面色煞白。“今早开始,东宫就只许进人不许出人了。皇上将朝阳宫里的人也都集中进了东宫,马才人、姜良娣、李淑媛和宝林都被迁回原址居住,又将东偏殿里外钉上了木板……”
  话说到这里,我也有一点坐不住了。
  姑爹这动静,闹腾得也实在是太大了吧!
  “他这是打算等王琅回来了,就直接把他关起来?”我不禁喃喃自语。
  君太医在这种事上一直是又胆大又胆小的,他着急地说,“这不是废话吗?太子爷昨儿才去的小行宫,今早就有了这一番动作。娘娘,您也不是不知道,最近羊选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您不在宫里,不知道重芳宫的行事有多张扬,这些事全是贵妃娘娘底下的人做的,倒是都没有看到马公公出面!”
  这一下,我是真的坐不住了。
  皇上要关王琅,我是不怕的——其实怕也没有办法,就是再怕,王琅能跑到哪里去?再说王琅毕竟是姑爹的亲儿子,姑爹关他也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没有在物质上太亏待太子爷。
  可现在这隆冬腊月的,皇上发话让贵妃来关王琅,我这心就提起来了。别的不说,停了东宫的地暖,那个大冰窟就能把王琅给冻出病来!这可不是开玩笑,四九城里年年都有人活活冻死。就是冻不死,留下病根——苏家在东北打过仗,被冻坏了的人能活几年,我心里有数的。我爹娘就是……
  “姑爹这到底是想干什么!”我来回走了几步,才注意到君太医人还跪着呢,赶快让他,“你起来说话吧!”
  君太医现在倒没有那么慌张了,他咽了几下口水,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当时的细节。“今儿早上我上值晚了一些,才进紫禁城就瞧见马公公手底下的一个小太监,还有马公公本人和护军正在说话。一见到我,小太监就把我拉到一边,细细地说了这事儿,还说:您这是来得晚,还不快点回家?是赶着被关进东宫去呢?现在全皇宫都戒严了,出一个人都要葳蕤半天,您这是赶着往里头送呀?”
  “我看马公公和护军说得热闹,知道这是老人家心慈,给我个空儿,赶忙就退出来给您送信来了。”君太医脸上又密密地沁出了汗珠。“等走到墙根儿外头还没上车的时候,那小太监又过来了,他说今天紫禁城是许入不许出,消息管得非常严。他惯常交往的那些个兄弟都跟着去了天坛,这边也没有多少趁手的使唤人……又备细给我说了一遍里面的事……”
  马公公毕竟还是向着我们苏家的!
  平时瑞庆宫里里外外都离不开马公公的安排,说到揣摩上意的工夫,马公公认了第二,我看没有人敢认第一。
  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马公公虽然受过我姑姑的恩惠,但他们做太监的人,第一求的就是自保,苏家要倒东宫要倒,他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不会这么公开地给我们做人情。
  我心下稍安,本来还想进去和刘翡商量,不过看了君太医一眼,心里又有了新主意。
  再威猛的母老虎,到了这时候也要猫冬了,我侄儿都七八个月了,随时可能临产。最近刘翡虽然不说思维迟钝,但反应也的确没有当时那样敏捷。
  这件事要是告诉给她知道,她惊吓之下如果临产,场面反而会乱得更不可开交。
  “瑞王和福王也都跟着太子一起去天坛了吧?”我问君太医。
  一年冬至祭天,是朝廷有数的大典。除了我姑爹可以倚老卖老让太子爷代他去城外吃风之外,京城大小文武百官乃至皇亲国戚,没有谁能够临阵脱逃,除非实在老病的,一律都跟着王琅到天坛去了。要到今天向晚时分,才会回北京城来。
  “都跟着去了。”君太医怔了怔,告诉我。“都是三天前就跟过去随太子一起沐浴焚香。”
  这也是大云的惯例……要不是皇上忽然在冬至日来这一招,我还以为羊选侍的事,就算要发作也得等过了新年再说……到时候刘翡临产已毕,也能腾出身子来帮忙思忖对策。
  怎么皇上忽然间就决定向东宫发难,还把事情搞得这么风声鹤唳的,又忽然间拉扯上了苗家!
  我一向不以思维敏捷见长,现在更觉得有无数的疑团在心里滚来滚去的,觉得这件事不合情理的地方实在太多。只是锦衣卫为皇上一手把持,封锁消息是一把好手,很多事连哥哥王琅都不清楚,更不要说被认为是不堪大用的我了……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乱!
  我深吸了几口气,问君太医,“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君太医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答我,“设法去天坛报……信……”
  他的语气并不大肯定,显然是不很看好自己能把消息送到社稷坛上去。
  是啊,现在的社稷坛外头都把守了重兵,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怎么可能越过重重把守,在国家大典中将消息送到王琅、世阳手上?只怕君太医连祭天大典是怎么办的都不知道!
  不过我心头还是一暖:王琅一向不大看得起君太医,说实话,我其实也不大看得起他。我甚至还很奇怪他怎么有胆量来偷太子的女人。但是我没有想到,在要紧关头,君太医心底虽然依旧胆小,但行动上却极为胆大。明知不可为,却还想要去天坛报信,不让王琅毫无防备地回东宫去。
  这种人在战场上往往能活到最后,放对了地方,就是勇士。
  “你现在做的应该是回东宫去。”我干净利落地告诉君太医。“你是东宫的人,出了事应当要回去,否则皇上责问下来,你的下场反而更不好说。”
  君太医咽了几下,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与一丝苦笑,“娘娘说得对,可君某要是回去,这消息……”
  “消息我亲自送过去。”我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让别人来办,我不放心。也只有我才能办好。”
  当年我哥哥没有挨得过我的撒娇,曾经将扮成男孩儿的我,带进祭天大典去闹王琅。对于天坛的布置,我还是很熟悉的。
  能将重担卸下,君太医显然放松了一点,可是想到要回紫禁城去被关,他脸上又出现了几分惧意。我看在眼里,对他的心情也有几分了解:对于王琅来说,这一次多半还是有惊无险,但在底下人,每一次有惊无险,都可能有几条性命遭殃。君太医做了出头的椽子,当然会对自身安全有所担心。
  才要说几句话来宽慰君太医,他已经站起身来向我告别,“娘娘说得是,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君某这就进宫了。”
  他又自失地一笑,“恐怕锦衣卫来拿人的大汉将军,已经到了某的下处吧!”
  他按理应该进宫当值,却在进宫后回身脱逃,这件事肯定是瞒不过锦衣卫的,出来送个消息这点时辰一过,想要继续走避,也都很难有地方容得下他了。
  “我当然还有别的吩咐了。”我赶快说。“君太医知不知道有些药材,在喝下之后,身体会特别渥热,脉象也比较快,摸起来,很像是发了高热的样子?”
  君太医的眼神就慢慢地亮了起来。
  他又和我说了几句话,便回身告辞,颇有几分慨然。“娘娘说的事,就包在君某身上!”
  我等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叫住他。
  “君太医。”我说,“今次事了之后,你和郑宝林的事,就包在本宫身上了。”
  君太医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好像他等这句话,倒是等了有一阵了。
  “娘娘一诺千金!”他握住嘴做葫芦状,又有了几分为我把脉时的风趣。
  我一下明白过来,不禁失笑——好个君太医,他胆子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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