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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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艇泊岸。
  仰头而望,赫见高楼璀璨有如巨钻,今夜特别动人心魄,好似有什么不能言喻并且难以理解的东西堆积着,粘腻,柔软,百思不解,又百折不挠。
  杀戮后的兴奋反常地忽给晚凉偃熄,变得索然无趣。
  拿出手机,思索片刻又在字里行间按回消灭,手指突然粗笨不灵,乱糟糟弄得词不达意。
  “大佬,”,车门开着好几分钟,元庆贤不得不出声,“够钟去机场了,陈大状已经checkin。”
  没来得及消灭,一下打断,竟慌慌按出当断没断的半截话,元庆贤给那目光摄地心中一悚也收了半截声,“大”
  “改晚一班机,去寿臣山。”,拨出号码,响了半晌转入制式的机械应答,他感觉自己得过去解释那半截话,即便词不达意。
  一排车驶入花园,保安通报后,高大身影已在厅前,像尊门神。
  “你阿嫂在吧?”
  他步履没停越过那人,雷盛在莫安淇便在,他似乎动了一动,最终还是没阻他上楼,不该是他的工作。
  就算是亲大哥任康文的宅邸,卧室他也是陌生的,一步一步,云似的地毯让脚下虚浮更软更绵密,压下房门把手,心忽觉得紧。
  立灯亮着,床面整齐,一道光迟迟拖至脚边,涔潺水音,卧房尽头白色双开浴室雕花门半掩。
  蜡烛火苗闪闪跳动,在浴室墙面照出橘色的影,也跳动。
  月色遍洒,云朵给镶了银边,多余的月光便照入来。
  落在圆形池里,池中女人半倚半躺浸在水中央,黑色发披在大理石砖上,双眼轻闭,墨黑的眉毛,润红的唇瓣,皮肤染上一层氤氲,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水气。
  一声轻柔水花「哗啦」落入池面落成几个圆形,那唇微张,溢出呻吟,好浅,却蛛网似地一下将他裹缠,动弹不得,让这一刻凝固,半隐在水中的白色手臂微微地动,秘境中嬉戏,水花绞成一圈一圈散漫而去,有什么破土而出,无从遏阻。
  并非是口干舌燥,而是什么未知的东西熊熊点燃,烧得他不明所以,却虔诚不可亵渎。
  胸口重重的,好像有东西会掉落出来。
  过往他似乎从未关注自己以外的事,只对自身念头,自身感觉,以及自己要做的感兴趣,似乎内心深处下意识地排斥让人了解,无论是他母亲又或者是任康文,但为何会突然感觉有什么正在强烈拨动他?
  一圈圈水波旋舞不停,那张脸那个人,烫烙而下,他像一座正受风蚀雨打的残柱,在她缠绵低微的呻吟中就要溃塌,费尽全力勉强退开去,整个人坐倒床缘。
  那不解胀得朋硕无比,将她整个人都装进去。
  他咀嚼着乱结也似的思维,试图找出最初的线头,丝丝袅袅,在迷宫一样的心里抽丝剥茧,突然意识到了寂寞。
  原来竟是寂寞啊!
  那渴求的源头,他忽地恍然,后知后觉,原来长长的过去其实很寂寞,未来如果不能为她所了解,也将会很寂寞,原来关于一个人,除了肉体追逐,还有更多的东西想要拥有,原来九年中,他看着她,是因为还想要更多。
  为了忽视寂寞筑起的长城被一个人撼动。
  不知不觉间,他已开始蹒跚地笨拙地学习一种从未掌握的技能,例如毫无意义地问她在做什么。
  步出浴室,被房中黑色身影所惊,莫安淇吓得狠,叫了一声差点坐倒,床沿那人转头,黑色西服,黑色衬衫,黑色领带,双手交握似茫然无思,“你,你怎么在这里?”
  任仲成不是今日去台湾?
  他连大衣都没脱,便这样一直坐在床边?想起刚刚浴室放荡,两腮暗暗腾红。
  那人双唇抿着,却是一种没见过的神态,是什么,却难说。
  “喔,我发咗讯息。”,他一下慌慌移开目光。
  讯息?
  “发生咗咩事?你不是去台湾?”,不明白他说什么,拿起手机,确实有一条讯息和未接来电,「你做紧(你在做)」,半截话,问她在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不就在家?洗澡。”,午夜跑来,行止怪异。
  立灯将影拉在他脸上,晕黄烘托看不清,她行至近前,伸手抚住男人面颊,有科学家研究,一个人的面部几乎能传达上万种不同的情绪,细腻幽微复杂得难以解读,此刻,他脸上似乎有一种极陌生的,从不属于任仲成的,叫做柔软的东西。
  一烫,她忽放手,却给他捉住贴在颊边。
  “讯息发错,你删掉。”,倏忽,大掌又松开,“我走了,够钟去机场。”
  这两天反覆思索陆世晖为何索要任仲成的行程,心里不静,总怕风雨要来,“去台湾小心d。”
  话脱口,她首先心惊,已是逾越,逾越心底那条不可对人言的黑与白的界线。
  他不觉,步履未停,只侧颜笑了一下,拉动唇边细微的纹路,“过两日就返了,到时候一起过新年。”
  车阵蜿蜒滑入如水夜色,元庆贤望了一眼后照镜,后座的男人同以往面无表情,但细看又有不同,很松弛。
  任仲成算不算一个令人恐惧的大哥?算吧,好像这个男人体内装着一整个地狱,平日只被脆弱的文明规范勉强束缚,但他亦有他的魅力,一种很原始的能动摇人心的东西,能狠狠晃动一个人内心深处未知的一部分,让人屏弃光明投奔黑暗。
  是他的道。
  从不追逐感情,或是说毫不感兴趣,起码跟着任仲成的六年中,他都没有任何情事,不是没有女人贴近,但情感这一块好像是真的淡漠,在他眼中女人跟男人没有不同,杀戮时也不会因为是女人或孩子而有半分怜悯或迟疑。
  那时候的他最不像人,一个全然冷血的物种。
  但原来仍有一个女人不同,原来他仍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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