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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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 从在章丘时起, 温澜就在有意一点一点向徐菁坦陈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不敢一开始就说明事情, 否则徐菁必然难以接受。
  而要不是温澜在点滴之中可以不遮掩的痕迹, 徐菁是不可能有之前的任何怀疑, 即便徐菁作为她的母亲朝夕相处, 温澜也能瞒得滴水不漏。
  徐菁在拜菩萨时的话, 令温澜着意控制她接受的度,几十颗药丸砸在瓷碗里,徐菁已是目瞪口呆。
  “这, 这是什么……”徐菁问出了自己分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她捧起瓷碗嗅了嗅,和自己用匣子装好的丹药也是一般的味道。
  “嘘。”温澜将一根手指竖起来, 做出了在庄道长面前也出现过的动作, 但神态是截然不同的,在徐菁面前时甚至有点顽皮, “庄道长并非什么神仙中人, 我见过他玩的那些把戏, 故此去提醒了一番。只是老太爷年纪大了, 不便拆穿, 省得他气冲上头,有个万一。”
  温澜说得很理所当然一般, 她拆穿了庄道长,庄道长便不敢骗人, 不要叶家的钱了。
  但徐菁还记得更重要的一点, “他不收钱便罢了,为何还要倒给钱……还有,所以这丹药也是假的?”
  徐菁仔仔细细看自己女儿,难道单凭义正言辞,就能责备得人找回良心?可若非如此,女儿又能用什么手段去……威逼呢?
  “这种假借神佛名义行骗,是朝廷禁止的,咱们便是官宦之家,继父是大名府推官,四哥又是大理寺丞,他不想被治罪,自然只能收手,反落了个好名声。”温澜顿了一下,又续道,“阿娘应当还记得我说过,人皆有弱点。你看他仙气十足,也有惧怕的东西。”
  徐菁怔怔道:“倒是如此……”
  温澜一直在提点徐菁如何处事理家,一时半会儿不开窍倒也不急,待赵理的事毕后,她还有更多时间来告诉徐菁。
  温澜又将庄道长的骗术底子一一揭给徐菁,徐菁听罢直觉不说则已,一说这九天玄女下凡也没有那样稀奇,踩绳这样的杂耍,大家在瓦舍都看过,看来难得的还是庄道长那嘴皮子。
  “不错,像他们这样的人,功夫三分在手上,七分在嘴上。”温澜见得多了这样的人,“他们同走街串巷的阴阳生、巫娘也没有太大区别,阿娘平素知道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即是。”
  “比如这回春丹,便是下功夫炼出来的,加了不少名贵药材,说是丹方,我看药方还差不多,他若去做道医还可信些。此方调养精神,不过药性过补,所以得慢慢吃。”温澜将那些丹药都替徐菁收拢到匣子里,“阿娘你在吃补肝的药,为免药性相冲,就不要用了。可以叫父亲一旬服一次,他在这位子上耗心神,正得用。”
  “至于我,”温澜淡淡一笑,“我自觉没什么虚的,倒是用不着。”
  徐菁总是被女儿三言两语说得服气,此时也不例外,“唉,你都打点得很清楚,咱们娘俩个反倒像是掉了个儿,尽是你在提醒我。”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温澜揽着徐菁道。
  母女两个正是温情脉脉,车架忽而大大颠簸了一下,温澜皱眉,探首去看了看。
  家仆连忙道:“夫人、姑娘没摔着吧?是有放羊的过,避让间颠着了。”
  温澜的目光在赶着羊的老汉身上一扫而过,又再探出来些,回头看了看,镇定地道:“无碍,去看看祖父、祖母可受惊了。”
  趁着这功夫,温澜回来极快地小声道:“阿娘,从这一时起便小心一些。”
  徐菁还未从方才的温情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有人盯着我们……多半是皇城司的察子。”温澜垂目道,“就像先前父亲说的,他得罪了禁军与皇城司,人家自然要有所‘回报’。”
  徐菁坐立不安,“那要去同老太爷说吗?那些察子会怎么做?”
  “没事,”温澜摸了摸徐菁的手,“就别让老人担忧了,还记得父亲说么,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找不到把柄自然散了。”
  她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皇城司若是把你里外翻过一遍,发现你真是个完人,半点能拿捏的错处也没有,下一步当然不可能是散了,而是……构陷。
  然而皇城司构陷之法,这么说吧,一半儿是温澜首创的,另一半儿也是她在任时负责教习的。
  .
  因突厥探子的事,叶谦行事愈发小心翼翼,尤其是听说皇城司的察子在窥伺他家之后,他还特意去找了大哥叶诞,希望得到大哥的支持,一起约束家中上下。
  ——他父母在,并未分家,若是其他房出了问题,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如今和二房关系又不大好,更要大哥做个中人。
  叶诞心道还要你来说!你这时候才想起小心未必有些晚了吧!
  心中虽说极为沧桑,为了这个家,做长兄的还是要撑起来,叶诞缓缓道:“我知道,我会提点老二的。家中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青霄同皇城司打过数年交道,还算有些了解,他也会上心的。”
  “这就再好不过了!”叶谦道,“我凡事多来请教大哥和侄儿。”
  叶谦这厢正担忧着自己的安危,比他先出事的,反而另有其人。
  这日在衙门中,叶谦正在处理政务,忽而有府吏来报,禁军与府下的巡卒吵闹起来了。他心中暗叹,这禁军本就刺头多,因他得罪了三衙指挥使,有些愈演愈烈的势头,真是不胜其烦。
  府中上下只要知道对方番号,便知道和叶谦有关,故此都来告知他。
  叶谦叹了口气,强打精神道:“事由如何,且将人都带到堂上来,我问一问。”
  府吏应了,回转去传人。
  可是这一传,传得有些久,再回来时便一脸惊慌了。
  “怎么了,打起来了么?”叶谦急问道,“人呢?”
  “叶推官,”府吏咽了口唾液,“禁军都急令回营了,那,那个……禁军马军司指挥使被下御史台狱了!”
  叶谦只觉脚下踩着棉花一般,飘飘浮浮,极不真切。
  三衙指挥使的身份何其特殊,马军司指挥使进了御史台狱,又得是何等动静的案子,难怪他那点事人家再关心不上,全都缩回营了。
  可是这马军司指挥使到底犯了什么大事?叶谦也是灵光一闪,问道,“你可有问过,马军司指挥使是直接入御史台狱,还是从其他处转过去的?”
  府吏摇头,“我知道的也不真切!”
  叶谦也顾不上处理公务了,赶紧去其他同僚那里探听,此事正飞速地传遍京师上下,自然有消息灵通的人神神秘秘地道:“马军司指挥使,是自承天门转去的乌台。”
  从皇城司转去的御史台?!
  叶谦脑子里哄哄闹闹的,问道:“那,那岂不得是勾当皇城司亲自拿人,是哪一位可知道?”
  “覃庆。”
  这不就是前些时候,和禁军指挥使一起被陛下申斥的那名皇城司长官?
  叶谦只觉有电光闪过一般,灵台清明,想通了其中关节。
  虽说禁军受罚更重,但对皇城司来说其实更严重,因为他们职司伺察。而且此事太巧,禁军与皇城司同时出差错,二者本该是互相牵制。
  哪怕为了重新获得陛下的信任,皇城司也要加紧伺察,办个漂亮案子。但没想到,他们会直接选择马军司指挥使开刀。
  这就是其中唯一的疑点了,便是人选说得过去,闹到要下御史台狱,也太过了,否则就是马军司指挥使真有什么大罪被逮住了。
  不止是叶谦想到这一点,其他人也估摸到了覃庆是想赶紧弥补过错,嘀咕道:“不会疯狗一般四处咬人吧……”
  覃庆要干出政绩来,倒霉的还不是京官们。
  过得一会儿,又有消息传来。
  “马军司指挥使以指斥乘舆下狱。”
  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乘舆在此处指的不是车驾,而是天子,因不可直言天子,故以天子车驾代称。此大不敬罪,重则斩首,轻则流放,旁人知之不告也要流放。马军司指挥使到底长了几个胆子,敢指责天子?是因为先前被申斥,心生不满吗?
  更可怕的是,马军司指挥使是什么样人,不可能没脑子地随处乱说,必然是与极为亲近之人相处,甚至独处之时说的。便如此,都被皇城司探到了!
  人人顿生坐立不安之感,再没有心情聊下去了,万一有失言之处,也被皇城司探到怎么办。
  ……
  散衙后,叶谦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他原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马军司指挥使的遭遇让他汗毛倒竖。
  满腹心思,叶谦也只能再次叮嘱家人小心了。
  温澜听罢,唇角不可察觉地翘起一点。
  梦中赵理非但暗中勾结了皇城司某位官员,根本就是借禁军之力起事,因为当年恭王数次领禁军平乱,在军中甚有威名,埋下许多关系。
  此次正好借覃庆之手,王隐只从中暗作挑唆,便让他们狗咬狗。
  覃庆与赵理虽未勾结,赵理在皇城司的暗子另有其人,但禁军与皇城司成仇,暗子必会设法保禁军,就算覃庆揪不出此人,温澜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甚至到最后,还可以顺势除了覃庆……岂不大好。
  “父亲,照您上次说的,既然现在三衙指挥使被皇城司治罪,您若真担心,何不去找马指挥使。”温澜温声道,“想必他会不吝赐教。”
  叶谦犹豫道:“我也考虑过这点,但是他毕竟是亲从指挥使……”
  怎么说他和马园园也合作一次,现在皇城司另一位长官要四处咬人,若有能够解除他担忧的人,似乎只有马园园了。可是,他对皇城司这地方还是存着忌惮。
  温澜说道:“我看马指挥使对父亲还是颇为尊重的,否则也不会为您请功——您看,如今三衙指挥使不是下狱了么?”
  叶谦恍然惊醒,若说马园园的做法有欠缺之处,那就是可能导致他被报复,但是,对啊,如今三衙指挥使都下狱了。说不定,马园园凭对皇城司的了解早便料到这一点?
  “不错,不错,我现在便写个帖子。”叶谦忙到桌边铺纸,徐菁上前为他磨墨,又倒了温水,叫他用颗回春丹,看这急得人都憔悴。
  “园园吾弟……”叶谦边念边写。
  温澜险些控制不住表情,“吾、弟?”
  “唔,会不会太过亲密——其实此前我们也讨论过私下如何称呼,没能统一才作罢。我想与他兄弟相称,他却说要叔侄相称。”叶谦仔细回想,他要上门拜访跟人讨教,拉近些关系比较好。
  温澜面无表情地道:“那父亲就随马指挥使来吧。”
  徐菁在旁边道:“哎,他与你父亲同朝为官,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叶谦点头,他正是考虑这一点。
  温澜继续面无表情:“可马指挥使若是怕被叫老了呢?听您说,他也才而立之年。”
  叶谦心中闪过马园园头上簪着一朵鲜花,还有夸赞他绣件的样子,猛然清醒,“有道理,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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