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因为姚定科一事, 牵扯出整个广西的贪污大案。整个广西省的官员, 沆瀣一气, 贪污分赃, 不仅从国子监捞钱, 更是将赈灾粮款放进了自己的腰包。
  此次大案, 牵连官员数百人, 被斩首下狱的不计其数,震惊朝野内外。
  除了官,还有商。
  被拿来开刀, 以儆效尤的商,是桂府。
  桂府老爷已病入膏肓,听到这消息, 一口气咽不下去, 径直就去了。
  桂夫人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尚与精壮家丁在榻上媾和, 直接就被冲进来的官兵用绳子绑了, 连件衣裳都没的穿, 死猪一样的拖拽出去。
  桂瑶尚在自个儿的闺房里头做着美梦, 她梦到自个儿穿着凤冠霞帔, 与那斐三成了亲……士兵蛮横的踢开房门冲进来,桂瑶被拽出去, 发髻歪斜的压在地上,蹭破了半边脸, 身上的薄纱衫子半露, 狼狈不堪。
  “你们是谁?竟敢抓我?”桂瑶哭天抹泪的被士兵压着关进囚车里。
  “奉命办事。”士兵冷冰冰道。
  桂府门口,乱成一团。
  街道尽头,缓缓行来一行人。
  为首的男人身骑高头大马,穿锦衣飞鱼服,面容俊美,龙章凤姿。既有属于文人的儒雅清冷,又有属于武人的英姿勃发。他目不斜视,修长白皙的手掌骨节分明,牢牢握着手中缰绳。
  明明是拥挤嘈杂的街道,却硬生生被他行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桂瑶看的一怔,然后突然疯狂吼叫起来,“斐三,斐三……”
  士兵拿着佩刀,狠狠往囚车上使劲一砸,唾弃道:“这是咱们陆首辅,什么斐三。”
  “陆,陆首辅?”桂瑶怔怔的瞪大一双眼,神思恍惚。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就是斐三,你休想骗我!”
  那士兵嗤笑一声,目光在桂瑶的胸脯前瞄一眼,粗声粗气道:“不认得陆首辅,那也该认得陆首辅身上穿的四爪蟒吧?纵观整个天下,能穿上四爪蟒的人,可是屈指可数。”
  桂瑶听罢士兵的话,不悲反笑,陡然激动起来,使劲的握着囚车摇晃,期待引起陆霁斐的注意。
  “我认识,我认识陆首辅,你将我放了,我保你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士兵终于按住不住,上前狠抓一把桂瑶胸前。
  桂瑶尖叫的往后退,胸前被抓出一道血痕。
  士兵狞笑道:“你以为是谁下令来抄你们桂府的?就是陆首辅。”
  桂瑶捂着胸前,一阵恍惚,而后发出刺耳且尖利的笑声。“哈哈哈,陆首辅,陆霁斐,我要嫁给陆霁斐了,我要嫁给陆霁斐了……”
  士兵往地上唾弃一口,想着又疯了一个。
  ……
  回到皇城时,正是年前。
  流风惨冽,素雪飘零,满目皆是尘皑白雪,天地一片茫色。
  红拂和绿芜翘首企盼数月,终于将她们家姑娘盼了回来。
  “姑娘,快些捂捂手。”绿芜捧了个小手炉来,又搬了个铜制脚炉,往里头添了两块梅花香饼儿,替苏芩褪了绣鞋放上去。
  红拂捧着一小小的填漆茶盅,里头是一个小盖盅,装着用今年新雪熬煮成的梅花茶,置到梅花样式的洋漆炕桌上。
  “姑娘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尽管跟奴婢说。”红拂红着眼儿,声音嗡嗡的给苏芩整了整坐褥。“奴婢近日里新学了好些吃食,都是姑娘爱吃的。”
  苏芩靠在缎面软枕上,声音软糯道:“还是府里头舒服。”
  “可不是嘛。大爷也真是的,出去这小半年的,连咱们都不带,可委屈姑娘了,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儿了。”红拂嘟嘟囔囔的抱怨。
  绿芜掐了她一眼。
  红拂低着头闭眼,看一眼苏芩。
  苏芩似是累了,靠在那处睡着了。
  绿芜捧了沐盆来,跪在榻旁,替她擦了擦手,然后抹上香膏。红拂捧了红香色的缎面被褥来,小心翼翼的替苏芩盖在身上,又往被褥里添了个汤婆子,这才与绿芜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苏芩睡了半个时辰,醒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绿芜要将闯进来的苏蒲抱走,赶紧开口道:“让噗噗进来吧,我醒了。”
  “是。”绿芜将苏蒲放到地上。
  苏蒲颠颠的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可爱。
  “姀姀。”苏蒲露出一口小白牙,奶声奶气的唤苏芩。
  苏芩伸手替她捂了捂小脸,然后弯腰欲将人抱上炕,却不想根本就抱不动……这才小半年,小东西好像又胖了一圈。
  “姑娘,奴婢来吧。”绿芜替苏蒲褪了外头的小披风,又褪了小靴,这才将人抱上炕去。
  苏蒲轻车熟路的窝到苏芩怀里,伸出小胖手紧紧的环住她,小脸挤出一堆肉来。
  “真黏人。”苏芩抱着苏蒲,轻轻晃了晃。
  房门口,苏浦泽穿着小袄子,腰间系长穗宫绦,外罩一件石青色的缎面穗褂子,梳一条长辫,被溯风吹红了脸,由红拂引着进来,毕恭毕敬的给苏芩拱手行礼道:“三姐姐。”
  “泽哥儿也来了。”苏芩笑着朝人招了招手,然后将小手炉塞给他。
  苏浦泽捧着小手炉,面色微红的爬坐到一旁垫着灰鼠垫的雕漆椅上。
  “泽哥儿近日的书读的怎么样了?”看着苏浦泽那一本正经爬雕漆椅的模样,苏芩忍着笑道。
  苏浦泽坐在那处,双腿还不能着地,他努力坐正,板着一张小脸道:“皇上跟臣都读的很好,只是太傅时常讲错。”
  “是嘛,那泽哥儿觉得皇上怎么样?”
  “皇上很好。”苏浦泽点头,双眸不闪不避。
  苏芩脸上笑意更深。“那便好。”
  苏浦泽每日里都要进宫。头开始,苏蒲看不到人还要哭闹,后头渐渐明白了,乖巧起来,只待晚上才跟苏浦泽黏在一处。今日因着陆霁斐归府,小皇帝便放了苏浦泽一日假。
  苏蒲难得在白日里看到苏浦泽,这会子挣脱着苏芩要跟苏浦泽去玩。
  “去吧去吧。”苏芩将人“赶”下炕,笑道:真是小孩心性。
  苏芩住的院子旁边有一座梅园,冬日里白雪红梅的最是好看。
  苏蒲跟苏浦泽去梅园里头玩了,苏芩窝在炕上吃茶。
  “姑娘,奴婢去替您换枝红梅过来吧?”红拂从花架上拿起那白玉瓶,看着里头的红梅道:“这花都蔫了,明明是奴婢今儿早上才刚剪的。”
  “嗯。”苏芩不甚在意的应一句,捏起白玉盘里头的一块梅花糕入口。
  香喷喷的梅花糕刚刚出炉,尚有些烫,但入口却刚刚好,甜而不腻、软脆适中、齿颊留香,让人回味无穷。
  “姑娘,姑娘,不好了……”红拂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房廊外传进来。
  绿芜掀了厚毡出去,斥道:“咱们姑娘好着呢,哪里不好了?”
  “呜呜呜,是,是四姐儿不好了。”绿芜抹着眼泪珠子,声音抽噎。
  苏芩起身,随手披了一件香红色的缎面大氅,青丝未梳,趿拉着绣鞋往外去,“怎么了?”
  红拂抹着眼泪珠子,抽噎道:“四姐儿,四姐儿她被人打了……”
  “什么?”苏芩面色一变,声音一瞬冷下来,“人呢?”
  “在梅园里……”
  红拂带路,苏芩领着绿芜一道往梅园里赶过去。
  梅园很大,漫天溯雪,红白梅花交错而生,淡香扑鼻,一眼望去,如坠入玻璃镜内。
  前头不远处,苏蒲坐在地上抹着眼泪珠子哭,苏浦泽护在她身前,但因着只是一个未足身量的小孩,根本就不是那女子的对手。
  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套织金重绢的衣服,梳高髻,戴金玲珑簪儿,眉眼稍细,似丹凤眼,显得整个人有些刻薄。她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此刻这奶娃娃正嚎着嗓子哭,她一边哄,一边朝苏浦泽和苏蒲骂着。
  “怎么回事?”苏芩拧着秀眉,脚步更急,恨不能立时飞过去。
  红拂使劲咳一声,止住眼泪,道:“方才四姐儿和泽哥儿正玩的好好的,嫡姑娘就抱着凌哥儿来了,说这梅园不准野孩子玩。泽哥儿和四姐儿本也不是生事的,就想走,却不防凌哥儿正在地上玩,逮着四姐儿就咬了一口。凌哥儿正是生牙的时候,都将四姐儿咬出血来了。四姐儿不受疼,伸手将人推了一把,凌哥儿还没怎么着,嫡姑娘就打了四姐儿一巴掌。”
  “嫡姑娘?凌哥儿?”苏芩越听,心头越是火起。
  “是二房的人。”绿芜见红拂说的抽噎,便接过了话。“姑娘先前进府时没见着,是因着二夫人王氏有孕,带着嫡姑娘回娘家养胎去了,直到生完了孩子,将养了好几月,前些日子才回来。”
  “是嘛。”苏芩暗眯起眼,撸起袖子,直冲过去,“啪”的一下照着那嫡姑娘陆新葵就是一巴掌。
  陆新葵被打懵了,她偏着头,怔怔站在那里,看到气喘吁吁立在自己面前的苏芩。
  苏芩衣衫不整的只披了件大氅,连脚上的绣鞋都没穿好,方才走的太急,还掉了一只。此刻赤着一只脚站在蓬松柔软的雪地里,白腻一只玉足,沾着湿雪,被冻得僵红。
  “姀姀,姀姀……”苏蒲哭红了眼,白胖小脸上一个掌印明显,高高的拱起,渗着血丝,半边脸都变形了,可见这一巴掌扇的有多狠,根本就没留手。
  苏蒲瑟缩着,大眼睛哭的肿核桃似得躲到苏芩身后,死死拽住她的大氅不放。
  苏芩弯腰,将苏蒲护在怀里,然后又把苏浦泽拉过来,一道抱住。
  “没事了,姀姀在呢。”
  苏浦泽虽少年老成,但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面对凶悍的陆新葵,面色有些发白,这会子被苏芩揽住怀里,胖身子微微发颤。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我!”陆新葵回过神来,捂着脸怒瞪向苏芩。
  苏芩将苏蒲和苏浦泽推给绿芜和红拂照顾,起身,直视面前的陆新葵。
  “打你又如何,你当我们苏家,是好欺负的吗?”苏芩长相艳媚,平日里嗓子软绵绵的似掺着蜜,骂起人来也没甚气势。但不知是因着跟陆霁斐久了,还是本身带着那股子的贵女气势,拧眉竖目的模样,竟让人产生几分怵意。
  “苏家?”陆新葵气得浑身发癫,她上下扫一眼苏芩,然后突然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只是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入了我们陆府做了姨娘,还真当自个儿是主子了?”
  “呵,是主子,是奴才,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吧。”苏芩看一眼苏蒲被打的红肿的小脸,肿到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整个人都快要被气疯了。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怎么轮不到我来说话?”陆新葵若不是因着怀里还抱着个凌哥儿不方便,不然一定得要将那巴掌扇回来。
  “呵。”苏芩冷笑一声,“想当主子?好啊,我成全你。”
  说完,苏芩突然抬脚,狠狠的往陆新葵身上踹过去。
  绿芜和红拂赶紧伸手,分别捂住苏蒲和苏浦泽的眼睛。
  陆新葵怀里抱着凌哥儿,着急忙慌的往后退,却不想苏芩根本就不是想踢她。
  “啪啪”两声,苏芩又扇了陆新葵两巴掌。
  “啊!”陆新葵尖叫出声。
  苏芩看着披头散发的陆新葵,握着钝痛麻木的手掌,恨恨咬牙道:“但凡噗噗出了一点子事,那就不是这两巴掌能解决的了。”
  说完,苏芩转身就走,根本就不想多留。
  凌哥儿被吓到,哭嚎的厉害,陆新葵撞到身后的梅花树,不仅肩胛处疼的厉害,脸上也火辣辣的疼。
  “苏三!我不会饶了你的!”
  ……
  耳房内,烧着加了凝神香的炭盆,苏芩坐在炕旁,伸手抚了抚苏蒲的小脸。
  苏蒲哭闹半日,吃了药,终于睡过去。
  “姑娘,大夫说虽如今看来只是些皮外伤,但保不定日后……”红拂抹着眼泪珠子,压着声音道:“是奴婢不好,若是奴婢早些发现……”
  “不关你的事。”苏芩替苏蒲掖好被褥,怔怔看了一会子噗噗那被尖锐指甲划开的细嫩肌肤,暗攥拳道:“泽哥儿呢?”
  “在外头坐着呢。”
  苏芩起身,走到外头。
  中庭内溯雪漫天,寒风冷冽,苏浦泽小小的身子坐在美人靠上,低着头,看不见脸。
  “泽哥儿,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处?”苏芩将臂弯上挂着的小披风给苏浦泽披在身上,然后又让红拂去取了个小手炉来给他塞到怀里。
  “三姐姐。”苏浦泽抬头,眼睛红红的,“那人,为何欺负我们?”
  苏芩提裙坐到苏浦泽身边,伸出素手,接住外头落下的飞雪。细薄雪花落在指尖,微凉刺骨,带着凌冽严寒。
  “因为,我们不够强。”
  “怎样,才算强呢?”苏浦泽闷闷道:“只要变强了,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吗?”
  “对。”苏芩掐住苏浦泽的小脸,使劲揉了揉,揉散那一脸愁眉苦脸,道:“要像你师傅一样强,这样,才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们,只有我们欺负别人的份。”顿了顿,苏芩又道:“泽哥儿,你会怨我吗?”
  苏浦泽会做小皇帝的伴读,其中也有苏芩的助力。
  苏浦泽眨了眨眼,被苏芩挤成一团的小胖脸使劲摇了摇头,“不怨三姐姐,三姐姐是为泽哥儿好。”
  苏浦泽年纪尚小,却已明事理。从他决定拜陆霁斐为师的那刻起,就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房廊处,积雪横飞,红纱笼灯缀着溯雪,随冷风摇曳。男人穿绯袍,束玉冠,身披插金消绣月白鹤氅,裹挟着清冷气势,慢步而来。
  苏芩与苏浦泽怔怔抬眸,盯着男人看。
  玉面星目,鼻如悬胆,鬓若刀裁。眉尾上扬,显出一股凌厉气势,不怒而威。溯风卷过,房廊外的那株红梅歪斜着被吹落几许花瓣,贴到男人的鹤氅上。
  男人提着手里的一只绣花鞋,挑起眼尾,看向苏芩。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