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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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船在河面上顺流疾行, 出了西水门, 经雍安渠进入运河, 最终停靠在了白佳宁的运河庄子内的码头上。
  小船靠岸之后, 赵郁依旧戴着帷帽下了船。
  温凉和温和两个亲随也戴着帷帽紧紧跟着他, 与来迎接的知礼和知义打了个招呼, 一起进了白佳宁特地给赵郁留的院子。
  因赵郁常来常往, 白佳宁便在这庄子里给他备下了这个院子,里面花木扶疏,房屋修洁, 倒是一个好去处,先前侍候赵郁的亲信如今都暂时居住在这院子里。
  安顿赵郁坐下后,知礼忙上前道:“郡王, 留在城里的人捎信过来, 说韩双带着人去了我家和知义家,把先前的旧宅子查了一遍, 没找着人就走了。”
  他和知义原本是王府的家生子, 他和知义跟了郡王, 这次郡王进京前, 就给了一笔银子, 让他家和知义家脱了籍搬到城外白家的运河庄子里了。
  幸亏家人都搬来了这庄子上,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赵郁闻言, 没有说话,静静思索着。
  韩双和韩单是他母妃当年从韩府带来的陪嫁小厮, 如今这兄弟两个管着她母妃的海运生意, 手里倒是颇有些人手。
  韩双对他母妃一向忠心耿耿,去搜查知礼家和知义家必是奉他母妃之命。
  可是他母妃为何要这样做?
  若只是逼他出现,这也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知书正在铺子里和账房一起算账,听到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顾客,抬头一看,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郡......郡王......”
  一身月白锦袍腰围玉带的赵郁洒然走了进去,笑微微看着知书,笑容中带着一丝促狭:“怎么?我吓着你了?”
  知书闻言,眼泪夺眶而出,推开算盘,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赵郁脚下,抱住了赵郁的腿,嚎啕大哭起来:“郡王,你可回来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韩侧妃派人给弄死了,如今看到赵郁,听到赵郁的声音,才有了安全感,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
  他怪想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赵郁的衣摆上的,却知道郡王好洁,第一反应估计是把自己踹飞,便哭哭啼啼爬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道:“郡王,咱们去后面说话吧!”
  铺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收拾得颇为简单洁净。
  赵郁进了堂屋,在方桌边的竹编圈椅上坐了下来,屏退侍候的人,这才看向知书:“说吧!”
  知书也不含糊,先行了个礼,然后把自己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韩侧妃让韩福在外放官吏债放高利贷,开当铺和解铺;韩侧妃派韩双和韩单兄弟以做海外生意的名义进行海上走私,和海盗勾连;韩侧妃和礼部侍郎蒋文琦勾结,卖官鬻爵......
  赵郁听得俊脸又青又白——他知道自己这位母妃能量很大,做事极有门路,能办到许多别人办不到的事,又下手极狠,从不留后手,因此连福王正妃孟王妃都不敢动她,只能避其锋芒,却没想到他母妃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
  知书见赵郁沉默不语,俊脸微凝,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是退无可退了,只有豁出去了,便道:“这都是我娘和我说的,郡王如若不信,晚上把我娘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赵郁看向知书:“还有么?”
  见知书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赵郁便提示道:“和秦氏有关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书得到提示,想了想,便说了起来:“我母亲说,侧妃那里有一种药,是先前舅老爷担任西南按察使时得到的,这种药极为阴寒,女子服够一瓶就会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跪在地上,继续诉说着。
  自从那夜他娘张妈妈的手再次被侧妃踩流血,他就无数次在心里组织如何向郡王告状,因此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没有一句废话:“郡王,王府的朱侧妃和梁夫人都被下过这种药,朱侧妃流产后失去生育能力,至今未能生下一儿半女;梁夫人一直未曾怀孕过,这些年一直在请医延药,即使是名医,也只说是宫寒;您带回来的那个叫柳如约的扬州瘦马,后来被侧妃给了王爷,因为对侧妃不恭敬,食物里也被下了药,应该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赵郁背脊挺直坐在那里,刚进来时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
  他一直知道韩侧妃的为人,可是知道和了解细节是两回事。
  就像他小时候就知道不管是父王,还是母妃,心里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他,可是当他偷听到父王让赵翎提防自己时,当他听到母妃向韩双直言说他不过是自己手里奇货可居的“玉瓶”,庆和帝不敢动她,因为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时,他还是茫然失措,自己跑到运河边的高堤上坐了一日,只觉天地虽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处。
  后来有了兰芝,他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是无条件爱他的......
  知书趴伏在地上,最后抛出了杀手锏:“郡王,我娘说了,秦姨娘离开王府那日,侧妃本来已经让人给秦姨娘下了那种绝育药,就下在特地给秦姨娘熬的参鸡汤里,预备让秦姨娘晚上喝,只是秦姨娘傍晚时就走了,没有喝参鸡汤,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赵郁只觉得耳边像是有炸雷响起,瞬间失去所有听觉,双耳嗡嗡直响;胸口像是被重物击中,连肺都是疼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向前栽倒。
  知书惊呼一声,忙上前扶住了赵郁,大声喊着:“郡王!郡王!”
  在院子里警戒的温凉和温和兄弟俩当即冲了进来:“郡王怎么了?”
  知书吓得小脸蜡黄,满脸是泪:“郡王晕过去了!”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知书和郡王一起长大,知道郡王自小身体康健,除了发过一两次高烧,从来没病过,这会儿突然晕过去,指不定是被他气的。
  郡王若是出事,那他和他娘就只能等死了!
  想到这里,知书放声大哭起来:“我的郡王啊,您老人家醒醒吧!醒醒吧!”
  温凉没想到这小厮如此脓包,当即把郡王接了过来,试了试鼻端的呼吸,又看了看脉息,然后道:“不碍事,只是一时激住了!”
  他和温和一起把郡王扶到里间安顿好,因怕知书出去胡乱泄露什么,因此也不让他出去,一起守着郡王。
  赵郁终于醒了过来,呆呆坐在那里,头疼欲裂,前世今生通通涌上心头——原来,那个法师没有骗他,他真的重活了一世!
  待蜀芳做好午饭,秦二嫂便让储秀从新开的小门去赵宅请新姑爷和陆妈妈,得知新姑爷有急事出去了,便只把陆妈妈请了过来,一起用了午饭。
  秦家是宛州城中的普通人家,午饭也都是些家常饭菜,一道排骨莲藕汤,一道回锅肉,一道爆炒鸡,一道清炒菜心,一道醋溜白菜,有荤有素,美味适口。
  兰芝一看,便知都是自己素日爱吃的,不由笑了——她娘还说要做赵穆爱吃的,结果做出来全是她爱吃的!
  用罢午饭,秦二嫂难得悠闲,便让翡翠去请了东隔壁的章大嫂,又叫了斜对门马三娘的继母姚氏,四人聚齐,坐在院中桂花树下打马吊。
  兰芝见状,忙准备了一个八角攒盒,把上次赵穆送来的五香葵花籽、松子、榛子和南瓜子各装了些,又添了四样果脯,凑够八样,送了过去。
  她又怕她们打马吊时口渴,就亲自沏了壶毛尖,一人斟了一盏,放在一边,然后才和马三娘上楼说话去了。
  陆妈妈见兰芝如此体贴,心里欢喜,道:“我这外甥可真是捡到宝了,外甥媳妇真是乖巧孝顺!”
  秦二嫂抿着嘴只是笑,见章大嫂扔了一张三条,忙道:“这张三条我碰了!”
  她从手中的牌里抽出两张三条,扔了出来。
  姚氏懊恼道:“哎呀,我正单吊三条呢,看来得换牌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三娘和兰芝在楼上房里,听到楼下的笑声,也笑了起来。
  兰芝走到书案前,含笑看向坐在西窗榻上的马三娘:“你是想填‘朝天子’么?”
  马三娘一直以在人家内宅女眷席上唱曲为生,近来没有什么新词,因此央求兰芝给她填词。
  兰芝虽然喜好诗词文章,却也不是什么才女,勉力而为罢了。
  马三娘抱着月琴道:“正是‘朝天子’。”
  兰芝笑:“你给我唱一曲‘朝天子’,让我找找感觉吧!”
  马三娘想了想,抱着月琴弹奏起来,然后低低唱道:“远山,近山,一片青无间。逆流诉上乱石滩。险似连云栈。落日昏鸦,西风归雁,叹崎岖途路难。得闲,且闲,何处无鱼羹饭......”
  兰芝一时听得痴了,想起前世她随着赵郁去了西北,走到黄河边,将要渡河,当时正是黄昏时分,落日昏鸦,西风归雁,故乡遥远......
  片刻后,她提笔蘸了些墨汁,在铺好的纸上写了起来,写罢才和马三娘说道:“三娘,你听听这首《朝天子》如何!”
  马三娘停止拨琴,专注地听着。
  兰芝轻轻念了出来:“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愁况,梦家山身异乡。夜凉,枕凉,不许愁人强。”
  马三娘品味一番,觉得很有些滋味,便道:“兰芝,你如今可是越来越有才了!”
  兰芝老老实实道:“这是前朝周德清写的。”
  马三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弹拨着月琴,道:“我来弹,你先试着唱吧,我也好跟着你学词。”
  兰芝素来爱玩,当即答应了下来,待到了调门上,便开口唱了起来:“月光,桂香,趁着风飘荡——”
  赵穆从两个宅子中间的小门过来,听到楼上月琴铮铮,兰芝声音轻缈悦耳,正唱着前朝周德清的《朝天子清夜客怀》:“......砧声催动一天霜。过雁声嘹亮。叫起离情,敲残愁况,梦家山身异乡......”
  他倚在门上,想起前世他带着兰芝前往西北的情形,想起他和兰芝在西北相依为命的三年,胸腔里涌起股股的暖流,这些暖流瞬间奔入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温暖起来。
  想到前世兰芝的死,想到兰芝去后的情形,赵穆鼻子一阵酸涩,眼睛也湿润了......
  能够重来一次,真好!
  “兰芝,这一世,我定会好好照顾你。我会让你子孙满堂欢喜自在无忧无虑,害你的人,我也会让她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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