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都是猛龙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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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况且有些发汗了,“学生只是自己瞎画的,并无师承。”
  “嗯,这倒也说的通。王冕的荷花画法也是无师自通,独辟蹊径。”练达宁并未深究。
  “独辟蹊径?谈何容易。绘画大家精通的不多,咱们就说书法,自二王创体,后世可有无师自通、独辟蹊径的?唐四大家欧褚颜柳,哪个不是师法古人,而后才能略加变化,成为一体。宋之苏黄米蔡,元之赵孟頫,可有一人独辟蹊径?”周鼎成又犯了性子,较起真来。
  “北魏龙门石窟造像算是独辟蹊径的一体吧?”况且脱口而出,随后就感觉不妙,有种要露馅的感觉。
  “龙门石窟造像?”
  席上人都有些懵了,显然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龙门石窟我去过,也见过许多林林总总的碑刻,可是那些大多是刀劈斧凿,称之为字已经勉强,总不能算书法吧。”练达宁有些疑惑地说。
  “是,大人明见,是学生无知妄言。”况且赶紧顺势下坡。
  “能否算书法是一回事,可是那些碑刻委实是毫无师承却是真。”一直没开口的陈慕沙开了金口,赞许地看着况且,“想北魏崛起,如同人类莽荒再造,从原始儿进入文明,那些碑刻只是记事而已,并未想到创造书法上来,然而其中也不乏一些堪称书法经典的作品,只是需沙中沥金而已。本人曾与唐伯虎讨论过这个话题,不曾想今天却从况且这孩子口中得到差不多的答案。”
  “小子,你这神童脑子里还藏着多少秘密,多倒出一些来,我天天在这里请你吃酒。”周鼎成摸着况且的脑袋,从他眼睛看进去,似乎想看明白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哪里,家父早年四处行医,学生跟随父亲去过一次龙门石窟,有些感觉而已。”况且脸涨红了说,心里却还是发虚,担心别人以为他是在拾人牙慧。
  这个唐伯虎真是个鬼影子,光听见声音就是不见人。
  北魏各种造像碑刻始终在那里,可是宋明重科举,学子首先要写一手工整好看的小楷才行,所以崇尚二王、唐四大家的墨迹碑刻,形成后世所谓帖学。
  北魏碑刻得到重视那是后世的事情,直到清朝晚期由康有为、包世臣这些书法大家倡导,得以盛行,为的就是从日益萎靡的帖学中另辟蹊径。
  况且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在座的这些人却不知道。每个时代都有局限性,许多后世习以为常的事,在当时可谓奇葩。
  陈慕沙知道北魏碑刻缘于这一派的鼻祖陈白沙。陈白沙喜欢用扫帚沾墨写擘窠大字,参入一些北魏笔法,这是有意跟王守仁较劲,因为王守仁的书法纯是王羲之嫡传一脉,极为精致秀美。
  “况且,你可能写出几个字?”练达宁忽然来了兴趣。较绘画而言,他更喜欢书法,而且也是书法大家。
  “这个……大人,学生只是幼年见过,早忘光了了。”
  “况且,小孩子说谎可不好,就冲你说龙门石窟造像是在书法上独辟蹊径这句话上,就知道你不但印象深刻,而且苦练过,不然不会有这等独到见解,神童也不行。”陈慕沙淡淡说道。
  况且心中暗骂:老家伙,你多管的什么闲事啊,静养你的天元多好。但他也明白,这三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尤其是陈慕沙,看似头不抬眼不睁,一副和尚面壁的样子,偶然一道目光扫过,却似能穿透人的心。练、周二位当然也不是好糊弄的。
  当下,众人一齐撺掇怂恿,不由得他不写。
  “你别说忘了,想不起来了这些,你哪怕给我们写出一个字来看也是好的。”周鼎成坚定不移的说。
  说话间,早有人抬进一张小桌子,上有文房四宝。况且只好走到桌前,选了支紫毫笔。北魏碑刻他确是临摹已久,不是能不能写出来的问题,而是如何写出来不会露马脚的问题。
  “嗯,这一选笔就是行家。”陈慕沙赞许道。
  写魏碑用紫毫笔比狼毫笔效果要好,这是况且当初临摹数月后总结出来的,想不到已在陈慕沙的算度之中。
  他心中忽然一惊:这老家伙不会是那个神秘的对手吧?
  嗯,不会,按理说,瞬移过来的人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这一点可假装不来。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只好下笔写下魏碑《张猛龙碑》的第一行,然后停笔,向四周作揖道:“学生献丑了。”
  周鼎成看的有些发呆了,正想上前去拿,有人比他更快,伸手已经把纸拿走了。
  周鼎成转头看是练达宁下的手,急得脸红脖子粗:“练知府,你敢抢我的东西?”
  “我看看就给你,急什么。何况这怎么成了你的了?”练达宁悠然一笑,然后注目纸上,手还在空中比划着。
  “你真的还给我,说话算数?”周鼎成望着练达宁低吼到。
  “你是见到好字好画就不要命的疯子,我敢跟你抢?何况,放着这么个活人在我治下,我让他给本府写多少不行?”
  练达宁说罢,真的把那张纸递给周鼎成。
  周鼎成接过纸,忽然大悟似的:“对啊,兄弟,差点被你骗过了,不行,这不算,那幅荷花我要整幅的图,少一个叶不行,这碑刻你也得给我全部,一个字不能少。”
  “你们两个一个是朝廷中书,一个是堂堂知府,有点出息好不好?抢一个孩子的东西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他欠你们的?”陈慕沙抬起眼皮,神态有点不屑。
  “这……”两个人都有些脸红了,觉得是有些太过分了。
  “孩子,过来,到我这儿来,他们两个都欺负你。”陈慕沙伸手招呼况且。
  况且刚要过去,却被周鼎成一把拉住,说道:“我说老夫子,你可是理学宗师级人物,可不能做事亏心,怎么着,这就开始抢门生了?”
  “这话说的,怎么叫抢?文宾拉他到书院,不就是要加入我书院吗?凡我书院诸生,都是本夫子的门生,你们说是不是?”陈慕沙目光扫过那些书院学子。
  “是。”这些人倒是齐声唱喏。
  “且慢。”练达宁看着况且,问道:“你怎么还不是秀才?”
  “以前家父一直觉得学生文章学识不够火候,所以一直没让学生应试。”况且不敢说谎话。
  “难怪。今年秋天的考试本府要亲自担任主考官,到时候你要是不进场,我可让衙役上门拘拿,等你考过秀才后,自然就是本府的门生了。”
  “此乃学生的荣幸。”况且被这阵仗有些吓着,如此下去何以收场。可别闹大了,自己的底细被戳穿,可就闯大祸了。
  “这……”周鼎成呆住了,这两人都真有门道将况且收入门下,而且这种师生关系是一辈子不可改变的。
  那时候的学生都有两种老师,一种是教授自己学识的,主要是塾师,因为一般经过秀才考试后,就不必上学了,每年自己学习,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到书院进修,当然,国家有两京国子监,也招收秀才学习,只是能进入国子监的少之又少。
  进入国子监的学生叫监生,这本身就是一种功名,比秀才高一等,另外还有一些考试,如果通过,也可以成为监生,甚至有钱的还可已向官府缴纳一定数目的银子,买到这种功名。
  还有一种就是贡生,贡生的意思跟监生相同,原本是“贡入国子监”的意思,就是各省选拔一定数量的优秀生员进入国家级书院国子监继续深造,只不过后来也跟监生一样,变得名不符实,每年年节庆典,或者国家有什么喜事,比如边疆打了胜仗,皇上生了太子,甚至太子大婚等等,就可以在各省举行一些考试,通过的就叫“贡生”。
  学生通过各种考试时,有两种考官,一种是主考官,他将是所有取得功名考生的老师,也就是座师,还有一种是分管阅卷的考官,因为有时考生太多,一个主考官看不过来这么多卷子,就邀请一些有名文人或者官员担任考官,谁看到好的卷子,就标上自己的名字交给主考官,卷子如果通过,这位考官就成了这位学生的老师,这种叫房师。
  一般秀才考试一名官员足够,一般是知县主考,知府如果愿意,也可以担任主考,还有就是朝廷派遣各省的提学御史会巡视各地,主持考试。所以学生会成为谁的门生也不一定。
  这种师生关系在明清两代是最重要的关系,仅次于君臣父子,终生不可改变。成为谁的门生就要终身效忠,而老师也会待门生如子,全力为他打通官场道路。
  练达宁点明自己要亲自主持秋季的秀才考试,而且要求况且必须到场,等于是点明要收它做门生了。
  至于陈慕沙则更为简单,只要脚一踏入金乡书院的大门,自然而然就成为他的门生,除非况且不想成为书院学生。
  周鼎成郁闷了,这才明白为何有人热衷于讲学热衷于办书院,更明白为何大家都愿意做官,真是好处多多。相比之下,他这个中书全无优势可言。
  但是,这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下手。周鼎成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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