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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晏立在廊檐下, 容颜冷俊。顺王站在廊檐上, 清雅的面容上, 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容。
  两人目光对上, 其实彼此心中都差不多猜得到原因了。只不过, 这个所谓的原因, 乃是陛下的良苦用心, 事关重大,是不能轻易开口说出来的。
  两人皆沉默着,似是在比着定力般, 沉默对视,却谁都不先开口说话。
  直到廊檐另外一头有丫鬟捧着茶水来,朝着两人请了安, 开口说了话, 这才打破这份沉寂来。
  顾晏依旧立得纹丝不动,一手攥拳搁在小腹处, 另外一手攥拳, 背在腰后。顺王侧头去, 朝那丫鬟挥了下手, 阔袖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 来回晃了几晃。
  “端进去,然后退下去。”顺王微肃容说。
  “是, 殿下。”丫鬟应着,立即照着吩咐做事。
  “进来说吧。”吩咐完丫鬟, 顺王才邀请顾晏一同进屋说话。
  门合上, 两人皆坐了下来。
  “你打算怎么办?”顺王率先开了口,问得慢悠悠的,颇为有些瞧好戏的意思。
  眯眼,微笑,不轻不重问了一句,而后缓缓端起茶来品茗。
  顾晏素来喜茶,可此番却没了那些悠闲的兴致。
  “不管他老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是不可能做出抛弃妻子的事情来。”顾晏态度坚决。
  顺王立即拆他台说:“弃子?”他哈哈笑,“你有子女吗?”
  顾晏微愣。
  想起妻子的身子来,他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妻子的身子,是他另外的一块心病。
  子嗣……他当然想要。
  他跟她一样,都想求得一个身上流淌着他们血液的孩子。
  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他都会非常疼爱。
  见顾晏面色冷厉许多,顺王这才反应过来,或许自己多嘴了。
  顺王并不知道柳芙子嗣艰难的事情,他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说话的时候,嬉皮笑脸的,喜欢不经意间打击别人几句,以此来当做乐趣。
  顾晏年岁不小了,却膝下无子,顺王想取笑他一番,原觉得无事的。
  若他晓得顾晏夫妻间的那点事情,他也不会这样问,不会故意在兄弟的伤疤上撒盐。
  “喂喂喂!顾澄之,你也不至于吧?本王就笑你没儿子,你就甩上脸子了?”顺王摇头,“你也不想想,就算你暂时没有子嗣,可你至少还有一位美娇娘啊。”
  “本王有什么?本王什么都没有,连自由都没有。”
  想想这些年过的日子,顺王都觉得自己活得窝藏。
  后族强势,外戚摄政。
  不但父皇这个皇帝做得不称心,就连他这个皇子,都得藏拙装傻。
  有时候想着,他这个王爷做得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落在寻常百姓家里。
  若生为平民,至少,他还能读书考科举走仕途。
  如今呢?空有一腔热血与抱负,却半点沾不得朝政。
  这样想着,都觉得十分没意思。
  顺王的身不由己,顾晏心中也明白。
  “太子倒是中正清明,是皇后与嬴王府被权势迷了心窍。”顾晏本是谨慎之人,但在顺王跟前,他也不必有话藏着掖着,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顺王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当是喝酒一样,仰头一饮而尽。
  他倒是乐观的,喝完后又笑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王倒是想看看,这嬴王府到底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顾晏道:“已经走到了权势的巅峰,再往上走,已经没有路,势必要陨落。”
  顺王哈哈大笑,手在顾晏肩上拍了拍,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如今,你也逃脱不掉了。”有人陪他一起做难兄难弟,他挺开心的,“算了吧,既是出来了,那些事情不说也罢。怎么样?案子都办完了吗?”
  顾晏颔首:“差不多了。”又说,“这两日带着小芙在杭州城玩一玩,大后日立即返京述职。”
  “真好啊,你还有娇妻陪伴左右。”顺王觉得自己好生可怜,“算了,你陪着娇妻吧,本王自己去玩儿。”
  *
  办完了公事,这几日顾晏天天陪着妻子。带着她逛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陪她去最好的酒楼吃饭,陪她去听小曲儿,还带着她泛舟西湖。
  柳芙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每天日程都排得满满的,虽然她很累,但笑容比前些日子多了不少。
  最后一天的时候,她非要拉着顾晏陪她去逛杭州最大的街市,挨着一家一家逛,几乎是逛遍了所有的街铺。她买了一大堆东西,不但随行的金雀儿银串儿怀里抱满了礼盒,祝福祝安更新面前堆得有山高。
  柳芙开心极了,心情也美丽到爆炸。
  虽说入了秋,但秋老虎还在,依旧有些热。
  柳芙从一家铺子跑出来,眼瞧着天色要晚了,正要朝另外一家铺子里跑,顾晏拉住了她。
  “帕子呢?”顾晏问她。
  “什么帕子啊?”柳芙热得脑门上全是汗,额角的鬓发都被汗水黏湿漉了,她微喘息着,眨了眨眼睛,“丝帕啊?我没带啊,怎么了?”
  顾晏拉她到跟前来,抬起袖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
  “差不多就得了,家里也没那么多人要礼物。就算要带礼物回去,意思着买点,讲究的不过就是个心意,谁也不会挑你的理。”顾晏望着她,见她双颊粉润,抬手刮了刮她鼻子。
  柳芙心里暖暖的,一头扎进去,扑进他怀里。
  “夫君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你的银子啊?”柳芙故意说,“是不是看我这几日花你银子花得多了,你就心疼了?别这么小气嘛,好歹你也是整个北方‘隐形’首富,才花你这么点钱,你就舍不得了,还说你爱我……是骗我的吧?”
  顾晏闭了嘴,而后朝旁边看过去。
  旁边,祝福祝安金雀儿银串儿见顾晏看来,立即都将眼珠子往别的地方瞟,不敢看。
  顾晏晓得她这是心情好,又在跟自己闹了,他倒是完全吃得住。
  “还有多少东西没买?”顾晏拉着她手,继续朝前面去,“等买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提吃的还好,一提吃的,柳芙立即就觉得肚子饿极了。
  匆匆买完最后几样东西后,顾晏带妻子去吃晚饭。
  等回了郡王府,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顾晏亲自送妻子去太妃那儿,太妃还没睡。
  太妃吃完晚饭后,在院子里消了消食。柳芙回来的时候,老人家才洗完热水澡,正歪着身子躺在榻上小憩呢。
  “明儿都要启程回京去了,怎么今天还怎么晚回来?”瞧见外孙跟外孙媳妇,太妃坐正了身子来,指着一旁道,“你们两个都坐下来吧,说说话。”
  “是。”顾晏应着。
  太妃极为舍不得,双眼渐渐泛起了些水光来。
  “这回你们走了,下回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要记着,日后若是有空了,要常来杭州看看外祖母。”
  顾晏应着:“澄之会牢牢记住您的话。”
  太妃又凑近了些说:“虽然我十分喜欢旻丫头,也希望她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但我也知道,若是为了她好的话,等孩子生了避了风头,还是得叫她回去。”
  “她虽然犯错了,但是毕竟是你亲妹妹。澄之,回去后,你也要在你祖父父亲跟前多说说她的好话。”
  顾晏点头道:“这件事情,还请外祖母放心。等日后时机成熟了,会接她回去。”
  “那就好……那就好。”太妃重重呼出口气来,身子收回去了些,微仰着,靠在榻边的大迎枕上,“其实若是依着我的意思,旻丫头与兆义倒是般配,只可惜,你大舅母不答应。”
  老人家哼哼笑了两声,摇着头说:“好似是怕我会撮合他们俩似的,这不,最近忙着要举办什么赏菊宴呢。”
  “几乎请了杭州城大半的名媛千金来,为的……就是替兆义物色一位世子妃。”
  顾晏心里明镜似的,他也知道,为了妹妹好的话,是千万不能让她嫁在杭州的。
  虽说有外祖母在,凡事会偏疼着。但说句不孝的话,外祖母已经年迈,能护得她一时,却护不得一辈子。
  将来,整个郡王府,迟早是大舅母当家做主。
  小妹骄纵又没什么心眼儿,到时候表兄时常在外,怕是也会顾虑不周。
  她虽做错了事情,但毕竟不至于一辈子都受磋磨。所以,顾晏是铁了心思等将来时机成熟后,再接她回去的。
  哪怕是留在家里一辈子,至少能跟前看着些。
  顾晏起身,半跪在太妃跟前。
  “外祖母疼她,是她的福气。不过,大舅母顾虑得是对的。表兄如今是世子,将来便是郡王,他的正妻,自该是一位端庄贤惠的世家千金。旻姐儿性子骄纵任性,还有大小姐脾气,并不适合表兄。”
  “我知道。”太妃点点头,“只可惜,除了兆义外,你其他几个表兄弟都是不成器的。不然的话,旻姐儿……”
  太妃觉得说这些也没意思,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算了算了,不提这事。”太妃道,“左右还有你母亲与丽阳大长公主疼她,想来她将来的去处,你们也都是已经想好了,我就不多这份心了。”
  “起来吧。”
  顾晏站起来:“天色晚了,外祖母还请早点歇着。”
  “你也累了这些日子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顾晏要走,柳芙立即站起来。
  “外祖母,我送送夫君。”
  知道小夫妻俩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这些日子又分房睡,想必是想着对方了。
  老太妃是过来人,便笑着道:“那你去送送吧。”
  柳芙抱着顾晏手臂,陪着他一道走在院儿里。
  “回去吧。”快出了院门的时候,顾晏驻足,望着妻子,“你送我出去,一会儿我还得再送你回来。”
  “夫君。”柳芙抱着他手臂不肯松开,低着头,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地上的石子,声音嗲嗲的,“那你就不想吗?我们都分开这么长时间了,我……我想你。”
  顾晏笑着,伸开双臂去将人抱住。
  “想!怎么能不想我的小乖乖?”他揉她在怀里,动作轻柔,“但你也得听话,这是在郡王府,不是于归院,凡事得有规矩。”
  “噢!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不懂规矩的人了?”柳芙就喜欢跟他犟嘴,然后好让哄着自己,“你刚刚说,世子娶妃,应该娶一个淑女名媛,往后才能将整个郡王府打理好。”
  “而小姑,你说她骄纵爱耍小性子,不适合做王妃。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她有些难过,软绵绵趴在他怀里,提不上一点力气来。
  顾晏一听,就知道小东西故意在跟他撒娇了,他便搂得人更紧了些。
  “我说过,等这回回去,咱们单独过。到时候,你想把屋顶掀了都成,左右有我给你顶着。”既然她想听甜言蜜语,他便也不吝啬,说给她听,“到时候,你是想出门做生意,还是想呆在家里休息,都依着你。”
  柳芙噘了噘嘴,仰头望着头顶的男人。
  “等你真正飞黄腾达了,连祖母老人家都管不着你了,你还会对付我打我吗?”柳芙两辈子都记着那二十板子,“还有那个喜和郡主,她从前……可是你的未婚妻,陛下赐婚,你都答应了的。”
  从前心里没他,她才不管什么徐小姐什么郡主呢。
  可现在心里满满都是他,柳芙再回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心里就很不好受了。
  酸溜溜的,跟打翻了谁家的醋坛子一般。
  顾晏笑着回堵她:“那你的秦大哥呢?”
  “我……”柳芙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提起秦忠来。
  曾经的那点破事情,她都要忘记了。
  “你欺负我!”她跟他撒娇,娇娇软软的,嘴里说着他欺负人,身子却更往他怀里挤,“我……当时那不是为了我娘嘛,可我选错了一步,日后尽是吃苦头了。”
  “你都知道我过得不好,现在也不晓得心疼心疼我。”
  “你以为我过得好吗?”顾晏稍稍严肃了些,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光。
  柳芙望着他,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眼睛缓缓眨了几下,等着他继续说话。
  顾晏却又不说了:“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启程回去。”
  “那不是傍晚的船嘛,不着急。”柳芙不想走。
  顾晏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理了理,才认真说:“等上了船,日日夜夜睡在一起,何须急在这一时。”
  “我又不着急。”柳芙轻哼一声,“那我回去了。”
  说罢她就转身走了,顾晏都没反应过来。
  怀里的那团娇软瞬间抽身而去,顾晏心中极为不舍。
  柳芙就是故意的,先扑他一下,给他一颗糖吃,然后再转身跑开,让他心里失落。
  她想,这样的话,他晚上睡觉肯定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柳芙累极,一夜无梦,睡得死沉。倒是苦了顾晏,因为思念佳人,整夜都辗转反侧,没睡好。
  他早起已经习惯了,就算夜间睡得不好,第二日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去练晨功。
  这个习惯是打小就养成了的,顾家几个兄弟,人人都这样。
  柳芙住在太妃院里,也不必日日去给郡王妃跟二夫人请安。所以,第二日睡到辰时才醒。
  醒来后,就开始收拾包袱,午后就要去码头了。
  顾旻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柳芙,她有些不舍起来。
  “大小姐。”金雀儿与银串儿朝顾旻请安。
  柳芙回身看到顾旻,迎过去扶着她坐下来:“你来了怎么不说话,这边坐。”
  “知道你要走了,我来看看你。”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写给母亲的,麻烦四嫂捎带回去。”
  柳芙立即收起来,说:“放心吧,我一定亲手交到母亲手里。”
  顾旻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柳芙安抚她说:“等你将孩子生了下来,身子调理好了,就接你回京。”
  其实顾旻现在对回不回京去,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只是,她有些想家、想家里的亲人了。
  她也不想别的,哪怕回去后,只能一辈子住在庄子上了却余生,她也愿意。
  靠着京城,想见母亲的时候,还能见着。如今远在杭州,想见亲人都是奢望。
  临行前,顾晏带着妻子去给两位舅舅道别。
  只是,二老爷已经被他抓走看押,要押回京城接受惩罚去了,所以二夫人恨他入骨,根本不远见他。
  所以,顾晏只意思着在二房院子外面行了个礼,这才来大房这边。
  恰好,郡王与郡王妃都在。
  顾晏知道,如今算是得罪了二舅一家,小妹住在这里,虽有外祖母照拂,但怕是也还得大舅与大舅母多多偏疼着些。
  所以,顾晏便说:“旻姐儿还劳烦舅舅与舅母照拂了,等来年,一定接她回去。”
  郡王妃总是有些不放心,怕顾家会放弃这个女儿,直接扔在了郡王府。
  “澄之,你打算日后如何处置旻丫头?”望了眼自己夫君,郡王妃笑着,“这个孩子生下来,怎么办?”
  顾晏道:“等孩子生下来,会养在别处。等旻姐儿出了月子,身子稳定了,就即刻接她回京。”
  “那……可替她谋算好了未来?”郡王妃试探性问着,“她毕竟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娘家吧?大长公主与姑姐都疼她,想必要未她谋算的。”
  顾晏望了眼郡王妃。
  知道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所以,顾晏道:“这得看她的造化了,但是不管怎样,就算将来再嫁,也势必会选择嫁在京城附近。祖母舍不得她,母亲也舍不得……依着两位老人家的意思,怕是要留她在府里一辈子。”
  “那日探了旻姐儿口风,她也是想家了,想即刻回去。若不是还有这等事情,我也早带着她回去了。”
  听顾晏这样说,郡王妃一颗心彻底滚回了肚子里去。
  “你放心,既然是答应了照顾旻丫头,舅母必然会照顾好她。你二舅母如今生你的气,其实不怪你,更不怪旻丫头,有我与太妃在,她还不敢欺负旻丫头。”
  “多谢舅母。”顾晏行礼。
  “一家人,客气什么,快起来。”郡王妃立即去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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