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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晏沉默了。
  他知道, 这样做, 怕是不孝顺了。
  其实呆在荣国公府里万事都好, 除去母亲因为小妹的事情会时不时刁难他们夫妻外, 旁的人都很好。尤其是祖母老人家, 待小辈们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 顾晏也知道, 不管旁人再好,只母亲会为难妻子这一点,他便是坚持要搬出去住的。
  再说, 妻子从小在民间长大,素来不喜欢那些规矩。继续呆在国公府里,势必要遵守国公府的规矩, 但是如果单独出去开府, 王府里只有他们两个主子在,凡事怎么都好做。
  继续住在家里, 就算他是异姓王, 按着孝道, 也不能越了家里的规矩。
  所以, 便她是顾王妃, 也得继续做她的顾四奶奶。
  再有一个,就是往后遇到相互见礼的事情。
  他日后贵为王爷, 父亲只是荣国公世子,按着爵位尊卑, 见到了他还得行礼, 岂不是他的不孝了?
  前世的时候,他后来也是搬出去住的。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尴尬。
  他的长辈与几位兄长,都是严格按着规矩来行事的人。待人待己都十分严厉,所以,就算他说乃是父子兄弟不必行那些礼数,父兄也是不肯答应的。
  前世他为了孝道,起初留在家里住了些日子。后来实在受不了长辈在他面前放低姿态,便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而今生,为着妻子,他也是更要尽快搬出去。
  “请祖母恕孙儿不孝。”顾晏一脸沉重,对待老夫人,是极为敬重的,“往后怕是不能日日过来给您请安了。”
  说罢,顾晏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柳芙见状,也忙跟着跪在老夫人床榻前。
  老夫人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忽而笑了起来,一手一个,虚扶着两人,让他们起来,“这样其实也好,小芙是活泼的性子,她并不适合住在国公府这样的深宅大院儿里,人多规矩重。只不过,往后只有你们两个过日子,你得更加好好待她,知不知道?”
  顾晏笑起来,应着:“孙儿会牢牢记住祖母的话。”
  “真好。”老夫人眼里笑容温和慈祥,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转了转,才说,“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就算再着急离开,也得等过完年再说。况且,陛下御赐的府邸,也需要先派人去打扫收拾吧?也不能说立即就住进去。”
  顾晏道:“孙儿也正是这么想的。”
  顿了顿,顾晏黑眸抬起,望向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只是……孙儿也有一个请求。”
  “有什么话,你便说罢。”
  顾晏道:“只要孙儿与小芙呆在荣国公府一日,便只是顾家的四爷与四奶奶,只有晚辈朝长辈行礼的道理,旁的不论。”
  老夫人笑起来:“女眷这边,祖母能做主。只不过,你父亲跟忠孝,怕是不能。”
  “他们父子俩的性子,你该是最了解的。赤胆忠心,眼里只有朝廷与陛下,万事都极重规矩。你如今封了王,除非日后刻意避开不见,若是见着了,他们父子俩怎么也会坚持要行礼。”
  这一点,顾晏明白。
  顾晏沉默着没说话,老夫人就说:“也无妨,你父亲要是给你下跪,你便也跪着敬他就是。再者,我与你祖父说说,让你祖父在你父亲面前提一提。”
  “孙儿叫您操心了。”
  老夫人再次叮嘱道:“澄之,小芙,祖母的话你们万万要记住。如今澄之得了陛下这样丰厚的赏赐,怕是招了很多人的不满。所谓树大招风,你们往后要更加小心行事才行。”
  就算老夫人不一再提醒,顾晏心中也是明白有数的。
  老夫人称说要休息,打发了顾晏夫妻先回去。
  顾晏夫妻两个才走,老夫人便差了瑛婆去前头,让她喊了荣老国公过来。
  老夫人与老国公做了好几十年夫妻了,老国公是什么性子,老夫人当然知道。此番她病着了,家里的人都跑来探望她,却唯独自己的丈夫没来,她心里存着疑惑。
  她了解自己的这个丈夫,虽则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平时说话的时候,也一口一个“爷们”挂在嘴里,似乎对她不耐烦,但是其实心中对她极好。
  他们老夫妻感情深厚。
  若不是这样的话,当年顾家落难,陛下皇后都亲自出面说请她移驾回大长公主府住,她早回去了。正是因为心里深深记挂着彼此,所以才愿意放下尊贵,去陪着他一起吃苦。
  他跟孩子们被流放到南境苦寒之地,她则呆在市井间,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若不是当年他极力劝她,她估计也是要跟着他一起去那苦寒之地的。后来,也是为着子冉澄之跟旻丫头三个小的,她才答应不跟着一起去,而是求了皇恩,住在京郊富阳。
  现在自己病了,他却躲着不肯见,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老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虽然如今老了,但是脑子还不糊涂。今儿这件事情,还有前些日子丈夫的一些反常跟欲言又止,就让她立即想到别的事情来。
  吩咐瑛婆说:“他若是拿别的借口推脱不见,你便说,现在不过来,往后再想见我,可是不能了。”
  老夫人性子刚烈说一不二,有些时候,老国公也敬着两分。
  很快,荣老国公便过来了。
  老夫人已经卧坐起来,背后垫着一个大软枕。
  “若不是我叫瑛婆去请你来,国公爷怕是不能来吧?”老夫人说话阴阳怪气的,“我这如今老了,国公爷便不拿我当回事了?还是说,如今你的亲孙儿受封的王爵,你就更不把我这个过时的公主放在眼里。”
  荣老国公说:“有事说事,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老夫人对屋里侍候的人说:“你们全都出去候着,本宫有话与国公爷说。”等一屋子的大小丫头全都出去后,老夫人才道,“国公爷,你到底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现在都已经什么时候了,你难道还不能告诉我吗?”
  荣老国公想了想,弯腰在妻子床榻边坐了下来。
  “告诉你,你万万要保重身子,不能生气。”
  “你说吧。”老夫人毕竟是历过大事的人,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也受得住。
  “你可知道……陛下为何要册封澄之为异姓王?”老国公声音放低了些,望着老妻子,满脸的认真,“因为,他才是吴贤妃的儿子,是陛下的三皇子。”
  “你说什么?”老夫人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她忍不住的,就剧烈咳嗽起来。
  荣老国公忙帮她拍着背,严肃地道:“你瞧,我都说你别生气。”
  老夫人道:“那……那定王是?”
  她望着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荣老国公望着妻子,黑峻峻的眸子里透着光,半饷才紧咬着腮帮子说:“聪儿……是咱们的老四。”
  “所以,你便执意要留下阿姜他们母子兄妹三人是不是?因为连哥儿跟蕙姐儿,他们兄妹是顾家的孩子。”老夫人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担心,“那聪儿怎么办?”
  老夫人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封了聪儿为王。”老夫人目光转了几转,才兀自说道,“他这是为了保护澄之,故意将聪儿树起来,送到皇后跟嬴家眼皮子底下去。”
  “他是天子,顾家是忠诚,你们不管怎么做,我就算再心痛,也是能够理解。只是……他这回又急忙忙封澄之为异姓王,难道就不怕皇后他们发现其实两个孩子是调换的吗?”
  荣老国公道:“圣心难测,你也不要想得太多。这些年来,陛下心中未必比我们好受。这件事情,连吴贤妃都不清楚,只我与陛下知道。如今又多了一个知情人,那就是你。”
  又道:“顾王毕竟是陛下的亲骨肉,他流落民间这些年了,如今好不易寻着个机会封他为王,陛下自然想弥补他。至于聪儿……他能得封亲王爵位,也是天大的恩赐了。”
  老夫人比荣老国公睿智些,想的永远比一介武夫的老国公深远一些。
  “既然定王非皇子,而澄之如今又只是异姓王……除非将来陛下自己昭告天下澄之乃是他的儿子,否则的话,澄之登基为帝,那便就是谋逆!但若是陛下昭告天下,便也就意味着,他是跟所有人撒了谎,这是万万不能的。”老夫人想不明白了,“定王顾王都不能得这个皇位,太子背后又是嬴王府,那么……就只剩下顺王一个了。”
  “也就是说,陛下最后属意的人选,还是顺王?宸妃的儿子?”
  荣国公府一门忠烈,素来只忠心陛下。老国公更是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很多事情,他不会往深处去想。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不管是谁登基,只要是陛下属意的皇子,顾家都会全力拥护。”老国公说,“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好好休息,养着身子。”
  老夫人白了眼老国公,只说:“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然后又扬声喊瑛婆,“你去让姜夫人抱着蕙姐儿来见我,我有些想蕙丫头了。”
  荣老国公起身,负手垂眸道:“你记得万不能说漏了嘴,切记!”
  老夫人根本不搭理他,全然当做没听见。
  很快,姜氏抱着蕙姐儿过来了。
  蕙姐儿如今已经九个多月来,褪去婴儿肥,小丫头越发俊俏起来。
  嘴里“咿咿呀呀”的,模糊着已经能喊出“娘”这个字了。
  “给老夫人请安。”姜氏抱着蕙姐儿,朝着半卧在床上的老人家福身子。
  本来老夫人就十分喜欢蕙姐儿,如今得知其实她就是自己的亲孙女后,她对这个小女娃更是疼爱。
  “蕙姐儿。”老夫人若不是身子有些虚弱,她都想抱她了,“听说蕙姐儿会喊娘亲了,是不是?”
  “娘!”蕙姐儿听到“娘”这个字,立即学了一句。
  老夫人乐坏了。
  “聪明!这孩子真聪明。”老夫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你爹爹平素闷不吭声的,你娘也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你还真不晓得随了谁。”
  瑛婆笑道:“这姐儿是老夫人您看着长大的,说不定是您老瞧多了,就随您了。”
  瑛婆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可却叫老夫人心中更是酸楚。
  老夫人没答瑛婆的话,只对姜氏道:“我怎么听说你又想着要离开了?是不是觉得咱们对你不好?”
  姜氏忙道:“不不不,您对我很好,府里的夫人奶奶们都好。只是……我迟早是要离开的。我总不能……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打搅你们。”
  老夫人笑着说:“怎么能说是打搅?你带着蕙姐儿住在我福寿堂,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你若是坚持要走,定然是觉得我对你不好。”
  “老夫人。”姜氏都被老人家气乐了,“我真的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就留下来。”老夫人不管别的,只挣扎着抱蕙姐儿去她身边,慈爱的摸着她小脑袋,稀罕地说,“我跟这丫头有缘,跟你们母女都有缘,你们是上天派到我身边来的。阿姜,为了连哥儿跟蕙姐儿,你留下来,好不好?”
  “往后都别提要走这事儿了。若是想你爹娘了,等年后,我派人去接他们进京来住一段时日。”
  姜氏知道,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留下她来。若是再拒绝,便显得自己不通人情了。
  所以,姜氏立即跪了下来:“全凭老夫人安排。”
  “真好。”老夫人望着姜氏,眯眼笑着,而后弯腰伸手去扶她。
  *
  郭氏与姚荃江的亲事办得不算隆重,但也不寒碜。
  姚荃江是想大办的,但是郭氏觉得自己如今都是快四十的人了,又不是年轻的小姑娘,若真大办,反而会叫人笑话了去。所以,只是请了两头的亲戚,聚在一起吃了饭。
  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姚荃江也请了几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喝了些酒,又稍稍闹了闹新房,就算了事了。
  婚期是在十一月初,等到十二月中旬的时候,郭氏竟然诊出了有孕的脉象。
  郭氏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又怕是大夫诊错了,回头白高兴一场。所以,忙差了个小丫头出去,让她到齐家医馆去请齐大夫。
  姚伯府的丫鬟去齐明茹那里的时候,正好柳芙也在齐家医馆。
  看到是母亲身边的丫鬟,柳芙忙问:“翠鸟,怎么了?”
  翠鸟特别高兴,笑着说:“大小姐,大喜,夫人的大喜。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嗜睡,所以伯爷便请了大夫去给夫人把脉,您猜着夫人怎么了?”
  都说是大喜了,还能怎么了?
  柳芙兴奋:“娘有了身子?”
  翠鸟说:“是的。”又道,“不过夫人不敢相信,便特意差奴婢来,说要请齐大夫去瞧瞧。只是不知道……齐大夫这会儿子得不得空。”
  这医馆里病人挺多的,翠鸟怕耽误了人家。
  齐明茹还没说什么,齐嫂子忙走了来道:“得空!当然得空。明茹,你赶紧过去,这可是大好事。”
  “那好,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齐明茹应着。
  柳芙自然也是跟着一道过去的。
  此刻郭氏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姚老夫人在,姚荃江也在,二房的二夫人也在。
  见齐明茹背着个药箱来了,老夫人忙招呼齐明茹说:“快,快给琼花把把脉,看是不是喜脉。”
  瞧见齐明茹身后的柳芙后,老夫人微微愣了下,就要起身请安,被柳芙拦住了。
  “我都叫您一声奶奶了,您再给我行礼,岂不是损我阳寿吗?”柳芙跺脚,“往后不许这样了,我们不是那些世家大族,没有那么大的规矩。”
  姚老夫人道:“既如此,那我便当做还是在富阳了。”
  姚荃江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柳芙跟齐明茹。
  齐明茹替郭氏把了脉,也笑起来:“的确是喜脉,恭喜夫人。”
  “真的?”郭氏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她心情的确是非常好的,满面笑容洋溢,“可是……不是说身子不能有孕吗?”
  齐明茹说:“只是子嗣艰难些,但您的身子算是调理得好的。”
  姚老夫人立即站起来,朝外面的老天喊了几句,才又折回来道:“要好好养着,也得感谢菩萨。如今年里也就算了,等过完年,咱们婆媳三个,可得去寺庙好好上香,感谢菩萨保佑。”
  二夫人也道:“娘说得正是。”又对郭氏道,“恭喜大嫂。”
  郭氏高兴完后,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女儿身上。
  “明茹,我这把年纪了,都能怀得上,小芙也能的吧?”
  齐明茹点头:“肯定的,姐姐也能。”
  郭氏就更高兴了。
  “你们两个,晚上留下来吃饭。”郭老夫人招呼着,“咱们整几个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热闹热闹。”又对姚荃江道,“你去郭宅一趟,将你岳母跟大舅子一家都叫来,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齐明茹医馆里还有的忙,柳芙也等不及要回去告诉顾晏这个好消息。
  再说,如今母亲嫁了人,她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不想打搅姚家跟自己外祖母一家吃团圆饭。所以,柳芙便也婉言谢绝,告辞了。
  顾晏如今是京兆尹,每天要处理的庶务多。
  早上去衙门的时候,顺便送妻子来医馆。等傍晚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再顺道接妻子回去。
  所以,柳芙跟着回了医馆后,做事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明茹,娘都怀上了,我也能的吧?”
  打从回来后,这样的话她都问了几十遍了。
  亏得齐明茹性子好,倒是耐着性子一遍遍肯定回答她:“一定能的。”
  柳芙就乐起来。
  柳芙只留了金雀儿在医馆里帮忙,她早打发了银串儿去门口望着顾晏的车了。
  银串儿跑回来说:“王妃王妃,王爷过来了。”
  柳芙立即扔下手中的东西,匆匆跟齐明茹道了别,就跑出去了。
  车才停稳,顾晏正伸手撩起帘子来准备下车,柳芙就已经跳了上去。
  亏得顾晏反应够快,这才没撞上。
  他将人稳稳接在怀里抱住,问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柳芙想了想,开始卖关子:“不告诉你!”又伸手撩开侧面的帘子,冲外面跟着的两个丫鬟说,“我不说,你们也不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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