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二章 议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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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不留神就过了三月,方福就是在这样一个草长莺飞的时节过的世,瑰意阁辟了一个小佛堂,拿青竹扎了篱笆,竖在湿意熙攘的泥里,里面青烟绵绕,檀香细密的味道好像每一个地方都能渗得进去。
  行昭跪在蒲团上,轻阖上眼,心里长长舒出一口气儿。
  心绪好像比往常更安宁了些。
  世人皆道,怨怼能更为长久地活在这世间。当人满足的时候,欣喜与欢快常常只会昙花一现,而一旦心生怨怼后,便像长了几百年的树木,根深蒂固地牢牢存活于血脉之中。
  是啊,痛了才会更深刻地记住。
  可这样...
  未免也太悲观了点。
  行昭缓缓睁了眼,起了身,再恭恭敬敬地敬了三炷香。
  瑰意阁离凤仪殿不过一条长廊,走在檐下,时不时有面生的小宫人在引领下畏畏缩缩地行礼“温阳县主安好...”,说完这六个字儿冥思苦想了好像再也刨不出来可以说的话儿了。
  行昭停了步子,先让小宫人起了身,便笑着问莲玉:“...春选的宫人不是五月领差事吗?怎么还这样小就来当差了?”
  是好小啊,就连行昭看过去都只能俯视,只有七八岁吧?
  莲玉笑一笑,回得十足言简意赅:“各宫都缺人,只好抓紧调教。”
  方皇后借陈德妃宫里那个宫人的由头,阖宫开了恩,彻彻底底地将往前残留下来的死角清了出去,便只能再选一批年纪轻的进来,新旧代换,是旧势的大换血,也是新旧势力的对抗和交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行昭点点头。从兜里掏了几个金馃子出来三个小丫头一人一个,有个绞了平刘海,眼睛大大的丫头怯生生地伸手出来接了,还晓得深屈膝福礼,一双眼睛藏在刘海里,转来转去像只刚断奶的猫儿。
  行昭便笑:“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
  那丫头手里攥了攥金馃子,声音放得柔柔的,奶声奶气:“我叫虞宝儿,是皖州人...”
  领着这三个丫头是碧婉,碧玉一个字辈儿的。当下一惊,赶紧出声斥责:“规矩都忘了!再给温阳县主说一遍,你叫什么?”
  “奴婢唤作宝儿...”
  小丫头想哭却不敢哭。身形瑟缩一下,往后一靠。
  宫里当差的宫女儿哪儿有姓氏啊,除非你飞黄腾达了,爬上了龙床,封号前面就是你光宗耀祖的姓氏。要不然就是你死了,墓碑上能再见到你姓什么。
  碧婉便将她掩在了后头,满脸是笑同行昭福了福身,解释道:“这一群都是从皖州僻静点儿的小山乡里面选出来的,没多少见识。小丫头才进宫在您跟前出错儿倒没什么,若是拖到外头出了错儿。那就不得了了。”
  合着是在她跟前练练手。
  行昭抿嘴笑一笑,再瞅了瞅那小丫头,长得亮眉亮眼的。一团孩子气,眼里雾雾蒙蒙一片,怕是没理解到碧婉的回护之意。
  “跟着你碧婉姐姐边当差边学,若学得好,便求了皇后娘娘。将你要到瑰意阁来伺候。”
  碧婉大喜,连忙撺掇宝儿去行大礼叩谢。在凤仪殿伺候的宫人走出去本就高人一等了。可什么样的人能进凤仪殿?长相好,出身清白,手脚麻利,脑子机灵,每天一句话要翻来覆去想多少遍才能抱着自己全部身家半挨着枕头睡过去。在瑰意阁又不一样了,只要不越过底线,温阳县主宽和得很。
  底线是什么?
  就是一个字,忠心!
  嗯...这是两个字...
  碧婉欢喜晕了,行昭抬眼看了看她,笑着抬步往里去,这个孩子是叫宝儿吧?长得灵气,名字也好,白白圆圆的一张脸团在一起,她母亲也是长了一张圆圆的脸,长成这样的女子本来就应该福气重的。
  可惜有人不知道惜福,活生生地将自己折腾成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正殿的夹棉竹帘掩得紧,碧玉蹑手蹑脚过来给行昭附耳轻言,“皇上下了早朝就过来了,向公公说在今儿个早朝山西总督赵帜赵大人遣了急行军送来几顶头颅,说是当日刺杀梁庶人的山贼已经就地正法,并且自请降级,职行不当,以儆效尤。”
  梁庶人,是皇帝对梁平恭最后的处置。
  行昭手一紧。
  心头一声冷笑,击杀梁平恭一事,平心而论,是贺琰最后的绝地反击,同时也为他争取了时间,可也是他唯一一次按耐不住走上台面露出破绽!
  贺太夫人一出手,就是四面发力!
  于外清扫破绽,于内逼迫敌对,每一手都做得干干净净的,是山西总督赵帜捉拿的山贼,是他给整个事件划上了一个句号,是宫里的那个宫人引导潇娘撞破的奸情,可她已经死了,说不出话了!
  贺家是失了圣心,保住一条命容易,可势颓到连自家的儿郎都要不回去,再起复就更难了——可现成就有个能让贺家死灰复燃的,行景。要想把行景抢过去,贺家不能有任何后顾之忧,不能有任何可以让人彻底撬起的破绽。
  方家留着这个硬骨头一直没啃,一是力有未逮,二是总要等行景立身立世才彻底将贺家打下。
  十月初八山茶筵一出,方祈便立即让毛百户去了山西拜访赵帜,可到底晚了一步!
  行昭闷了闷声,脑子转得飞快,这件事皇帝不会特意来给方皇后说,轻了声响抬首问碧玉:“还有事儿没有?”
  碧玉眉心一拧,侧首望了望被风吹起的竹帘,再想了想,面有赧色:“...过后皇上就进去了,内殿一向是蒋姑姑亲自服侍的,向公公出来喝鱼面汤时就同奴婢说了前一桩事儿...”
  意思就是皇帝找方皇后说的事儿,连向公公也不知道了。
  行昭面色陡然沉了下去,正殿窗棂紧闭。薄薄的一层桃花纸还泛着轻油,小娘子索性退后两步从廊角提着裙裾再跑到门廊里,扬了扬声,语气带了些急喘:“姨母!姨母!阿妩...”
  声音戛然而止。
  里殿便沉了沉,过了一会儿,竹帘就被撩开了,蒋明英出来牵着行昭又撩帘进了去。
  内殿沉静,行昭熟门熟路,干脆仰首以明风光霁月之态,大大方方给皇帝屈膝问安赔罪:“...阿妩却不晓得皇上也在。得亏碧玉将阿妩给拦住了,大呼小嚷地惊扰圣驾,阿妩自罚再描五张描红。”
  皇帝脸色看不清喜怒。闻小娘子后话,扯开嘴角终是笑上一笑。
  “五张可不够,惊扰圣驾,需罚上五百张。”
  行昭抿了抿唇,笑着连声应是。端了个小杌凳靠在了方皇后身边,很是规规矩矩的样子。
  方皇后神情看上去平静极了,亦是笑:“那得赶紧向皇上讨两盒上好的膏药下来,平日里写个一百张就嚷着手腕又酸又疼的。”
  “朕就晓得皇后会心疼阿妩!”
  大抵是气氛缓了下来,帝王也是人,娇妻弱女看在眼里。整个场面说不出的柔和,随着语气也变得和缓起来:“皇后也好好想一想,方家娘子的事儿。朕应下来了。平阳王是朕的胞弟,方都督是朕的大舅子,大家都是一家人,亏谁也亏不着一家人啊。”
  边说边拂袖起了身,伸手摸了摸行昭的小鬏鬏。临出门还回头笑话一声:“...小娘子出去逛个灯会,还能吃撑得将肚子给吃坏...”
  桓哥儿一路上都买吃的。行昭全都赏脸吃下去,一回宫当晚不觉着有什么,第二天就吃嗝了食儿。
  行昭心里慌,面上却笑眯眯地东扯西扯,将皇帝送到了游廊里。
  折身一返凤仪殿便看见方皇后脸色沉得铁青,招手让行昭过去,环手搂了搂小娘子,心绪总算是平复了下来。
  “今儿个早朝过后,皇上便召了方都督留殿,问他一双儿女都有去处了没,方都督怕皇帝又记起潇娘的旧事,只称潇娘在西北时就相看好了一桩亲事,只是年岁小,就还没正经定下,但两家人都是晓得的。皇帝便问是哪家...”
  行昭脑门都大了,要敢接下潇娘,要在没和方祈通气儿之前就完全按照方祈的意图去做,更要有足够的身份——没身份撑着,皇帝能信吗?
  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人啊!
  绝对的服从,绝对的身份够,绝对的心意相通。
  方皇后接着往后说:“你舅舅便说了蒋千户,不对,是蒋佥事...”
  心里石头哐当落地。
  其实方祈打人家蒋千户的主意,打很久了吧...
  是方祈的部下,跟着方祈出生入死,已经是手掌实权的佥事了,又身在西北,方祈这是反将皇帝一军啊。
  又怎么扯上了平阳王的事儿了呢?
  “哥哥没娶,妹妹怎么好嫁...皇上便能光明正大地将表哥的亲事接下去了...”行昭掌心紧了紧,“要想将方家套牢在定京,其实让表哥尚主是个极好的选择,可欢宜是陆淑妃生的,淑妃亦是出身西北,又同您要好...平阳王只有一个女儿善姐儿,就算是庶出,出嫁之前也能名正言顺地册封为郡主,郡主有封邑,身份够,又是皇家人,等生下表哥的嫡子嫡女,带着儿子女儿又住在了定京,几代下来,西北压根就没方家嫡支什么事儿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拿刀的人最大,武将也是最让主上忌惮的,杯酒释兵权,韩信惨死,哪个不是武将惹出来的下场。皇帝选择了一种他认为最温和的方式来削弱权臣,归集中央。
  行昭思路又拐了个弯儿,她现在由衷地觉得舅母刑氏儿子生少了,生一个独苗苗,被势制住了,就脱不开了。
  人家打虎都还亲兄弟呢。
  行昭暗自决定,往后无论嫁了谁,十个八个的崽子都要连着生,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底气足足的。
  PS:有位叫泡沫的书友,分析感情线分析得真是太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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