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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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芷不作声,贺北安去吻她的眼睛,“你怎么哭了?”
  “没有。”
  沈芷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养了一条精力充沛的阿拉斯加,她和贺北安每天准时去遛狗。醒来天还没亮,手指去勾画贺北安的轮廓,怕把他弄醒,始终没产生真实触碰。
  沈芷一直没成行,她有各种理由阻止自己离开。
  直到马宇的负面新闻登上省台,沈芷还在桉城。桉城电视台有向省台输送地方新闻的指标,但一般这类新闻不在此列,能直接在省台播出,沈芷出了不少力。这条暗访沈芷第一时间放弃了在桉城电视台播出,除了影响力不够外,报上去审查也通不过。省台节目的播出是和检举联系在一起的,台里报道后,省都市报马上跟进。一时间,马宇成为众矢之的。
  马宇的土石方公司违规关停当天,沈芷独自吃的晚饭,贺北安都不在她身边。
  周彦休假,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沈芷住院的消息,发消息给沈芷要来看她。得知沈芷已经出院,仍然坚持过来。
  周彦来桉城看她,她陪他去初回桉城时,贺北安请她去的那家馆子。
  两人分手分得平和,分手之后继续做朋友。周彦后来谈过几次恋爱,但他认为适合结婚的还是沈芷。在他面前,沈芷永远清醒理智,永远情绪稳定,他们甚至没有吵过架,恋爱时这样的性格或许单调,但结婚却能避免许多无效沟通。最重要的是他欣赏她,对于结婚,欣赏比喜欢重要多了。
  他现在单身,直接了当地表达了对沈芷的好感。
  沈芷并没有接受,说她有爱人了。
  周彦克制住失落,故作轻松地问是哪位。
  “你见过,贺北安。”
  如果是别人,周彦或许只是情绪低落,但换成贺北安,他不由生出一些敌意。他没想到沈芷会这么感情用事,他以为他们是一类人,他见过贺北安,所以他知道沈芷选择贺北安不会是因为合适。
  “所以回这里也是因为他?”
  “可以这样说。”
  “我们在一起之前,你就喜欢他吗?”周彦记得贺北安,那时他隐约知道贺北安没上过大学,在做小生意,他本人丝毫没有他的处境感到羞耻。沈芷也这样,全校的男生在她眼里好像也不如一个贺北安,偶尔提起贺北安,也是夸他有经济头脑,不像她,做生意不把本儿赔掉就不错了。后来不知怎么沈芷就一个人了。他把这归结为沈芷和贺北安不是一路人。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她没有欺骗谁,确实也曾觉得周彦更适合她。
  长时间的沉默。
  “能给我讲讲你们吗?”他以为像沈芷这样理性的人,十七八岁还有可能因为爱情在一起,后来再谈恋爱就是因为合适舒服。没想到竟会如此冲动。
  沈芷没有开口的意思,两人继续无言。
  饭后去了一家小咖啡馆,周彦没问沈芷就为她点了一杯美式,沈芷换成了热柠茶。
  “我以为你不喜欢喝这么甜的。”
  “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个男生每天都给我买热柠茶。我们老师教育我千万不要被小恩小惠收买。我觉得很丢脸,就和那男生划清了界限。”
  店员送来热柠茶,沈芷啜了一口继续说:“我必须得和他划清界限,否则就会让人以为我被几杯热柠茶给收买了。你知道,我和我奶奶在一个户口本,后来上高中就寄居在我三叔家,老有人因为这个可怜我。可怜总是伴随着瞧不起的,好像我这种人,几杯奶茶就能让我死心塌地,所以必须对我耳提面命,以防我让人骗了。”
  “就因为不想被人误解,所以才疏远?”
  “也不只是为了别人,我其实也没那么在意别人看法。因为,我真的好像喜欢上他了,我觉得很丢脸,连我自己也怀疑,我是不是因为从小没怎么被爱过,有人稍微对我好点儿我就被收买了。”
  “后来又怎么在一起了?”
  “他爸坐牢了,我三叔授意人举报的,我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他。他本来想去当飞行员的,如果没有他爸这事儿,他肯定能去,那是他的梦想。”说到这儿,沈芷突然笑了,“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逗,别人都想着长高,他唯恐怕自己超过185,失去招飞资格。”
  笑着笑着,沈芷突然捂住了脸。
  周彦递给沈芷一张纸巾,沈芷没接,“他不能招飞了,只能走统招。我就督促他好好学习。因为我也没别的办法帮他。当然也没帮上他,一直都是这样。他对我很好,好得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对这方面的想象一直都很匮乏。后来他发现他爸是我三叔举报的,我对他说他爸坐牢活该……我们彼此说了一堆很伤人的话,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沈芷双手捧着热柠茶,继续说:“我没想到,他竟然原谅了我,还凑齐了钱来找我开店。”那时候,她刚和周彦在一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次,他再也没办法给自己找借口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沈芷到家的时候,贺北安正坐在沙发上等她。两天不见,他眼里凭空增添了许多血丝,好像没怎么睡过觉的样子。
  烟缸里有好几截掐断的烟头。
  “去哪儿了?”
  “和朋友吃饭。”
  “行程已经定了,助理我也给你安排了,明天下午的飞机。”
  “我不想去。”
  “你以前不是说你一辈子不想在这儿呆吗?我当初从深圳回桉城,你还记得你表情有多你难看吗?现在怎么让你走你就不走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你想去,我今后陪你一起去。”
  沈芷站那儿不动,她拿走了桌上的烟盒,“别抽了。”
  贺北安夺回她手里的烟盒,又点了一支烟,“其他我都让人准备了,你带必需品就行。”
  沈芷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抢过打火机点燃,还没吸,就被贺北安夺过来掐灭。他收起烟,起身宽容地笑了笑,“你要是不想收拾,我帮你。”
  贺北安打开衣柜,沈芷的衣服精简且单调,一溜儿的衬衫,款式大同小异。
  他取笑她:“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你天天都不换衣服。”
  “我暂时不准备离开桉城。”
  “不会是舍不得我吧。”他转过身直视着沈芷的眼睛,“就这么舍不得我?”
  贺北安伸手去把沈芷的头发拨到耳后,“放心,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去找你的。”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儿调笑,“要是还不放心,你走之前咱们先把证给领了。”
  “就一定要我走吗?”
  “台里那破工作不适合你,我最近忙,也没时间陪你。你出去转转也好。”
  马宇的事情,贺北安一早就知道和沈芷脱不了关系。马宇如果不是因为忌惮沈芷和他的这层关系,不会这么被动,也不会让沈芷拿到证据。但凡换了第二个人,都不可能。而今后,他要想帮马宇脱身,如果沈芷拦着,他也不可能完全不顾及她。
  马宇要是被沈芷送到了牢里……
  但只要沈芷不再涉及,他可以说服自己这件事不存在。
  沈芷不再回避马宇的事,“每个人都应该为犯过的错误负责任。这种事你帮不了他。就算帮了一时,也帮不了一辈子。”
  “现在没有谁能给他定罪。沈芷,放弃你的预设立场,去做点儿别的。”
  “我做不到。”她不管,总会有别人来管,现在她至少可以减轻对贺北安的负面影响。尤然在车祸前不只一次同人谈到了贺北安,如果马宇不归案,贺北安就会成为突破口,他早年的发家史没那么干净,随便抓一桩深入,到时未必能撇得干净。既然他现在早就洗手不干,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可他偏要讲兄弟义气。
  换成别人管这件事,贺北安阻止调查的方式可不止是让她出去转转了。她利用了贺北安对她的善意。
  并且将继续利用下去。
  贺北安又把衣服放回了原位,“沈芷,如果我真犯了罪,你是不是要帮人把我绳之以法?”
  贺北安放低声调,又问了一遍,“你会吗?沈芷。”
  两人就这么长久对视着,沈芷最终垂下了头,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闭上了。
  贺北安好像已经等到了答案,他眼里的希冀变成了嘲谑,不知道是嘲笑沈芷还是嘲笑自己,“沈芷,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原则的?认识周彦之后,还是更早?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周彦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太细,以至于他自己都不当回事,但总是在某些时候出现,不经意地刺痛他。当年的她如此决绝地和他说再见,没多久就拥抱周彦和他代表的新世界。新世界法制守序代表着各式美好,不像他粗鲁野蛮讲究以暴制暴。
  “你回来是为了那个记者吧。”贺北安此时不吝像沈芷展现他的粗鲁,他靠在沙发上,又点了一支烟,“你可真是善良,为了别人的未婚夫来你一直都想离开的地方,到现在都不打算走。那你和我算什么?”
  沈芷还没说出口,就被贺北安截住了话,“你不会是来招安的吧。”
  第57章 谢谢
  贺北安做最后的让步:“这次你听我的, 以后咱俩之间都你说了算。”
  沈芷的嘴唇一动再动,却没吐出个好字。
  “马宇是你的兄弟,他的命是命, 别人的命就不是了吗?尤然现在躺在医院里还没醒, 他是家里的独子, 还是人家的未婚夫;撞他的司机还在看守所,司机也有家人孩子, 他本来不必坐牢的。马宇做的可不只是这些,哪件都够他坐牢的。你要为了他好,就应该让他去牢里反省反省。”
  她必须坚定地反对他, 才可能对他造成阻力。他爱她, 这是她的筹码。否则, 她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
  “赵航跟你说的吧。”
  沈芷盯着贺北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跟他无关,你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他如果真做错了,自有法律去惩罚他。如果我在你心里还有点儿位置,你就不要去管这件事。”
  “我不去管, 任由你去帮他粉饰?贺北安, 这种事遮不住的。他会越来越过分,你根本劝不住他。迟早他会毁了你, 就像当年你父亲那样。”
  “沈芷, 你要是这么有原则, 你不应该去举报你爸吗?还是你们喜欢看别人大义灭亲?这是你们家家风吗?”
  这是他们之间最根本的矛盾。沈芷认为毁掉贺北安少年理想的是他父亲, 而对贺北安而言, 是举报害了他和他父亲。他从未因这事迁怒过沈芷,甚至对出谋划策的沈校长也没追究,因为他是沈芷的爸爸。但当沈芷再一次说他爸活该时, 他的理智一瞬间就被愤怒烧得一干二净。
  他们太了解彼此的痛处。
  好像又在复刻当初这一幕。
  沈芷并没退缩,“如果你可以和马宇划清界限,我明天就去实名举报沈学孔。要是你怕他不认账,我可以先去和他做个亲子鉴定。他被开除党籍也是他的报应,谁让他生了我?”她说得很平静,并没有赌气的意思,“我就是他违纪的证据,他以前一直想把我藏起来。但证据是藏不住的,除非根本不存在。”
  沈芷有一滴泪存在眼角,贺北安的手指要去帮她擦,还没触到,又收了回去。
  他俩最终谁都没有说服谁。
  贺北安从没被任何人说服过,包括沈芷,有时候他看上去被她说服了,是因为他知道沈芷不可能听他的。他听沈芷的,不是因为她说得多有道理,是因为他心疼她,不想离开她。贺北安记忆里的沈芷霸道又可怜,其实他不搭理她,就没人理她了,可她永远是少你一个也没什么的硬气样子。后来她读了大学,有了新朋友,就更硬气了。
  而且他知道,沈芷这样不是装的,她是真的离了谁都能过。
  离了他,就找了周彦,没了周彦,再找王彦李彦,永远有替代品。
  “你当年入了股,这么多年也没领分红,公司现在不能做切分,该给你的我会以别的资产给你。明天你过来签个字吧。要不信任我的话,你可以带律师过来。”
  “那和我没关系。”突然要和她分钱,她有预感,贺北安这次要真的离开她了。
  “和你怎么没关系?我这人打小就讨厌努力,我觉得该是我的不努力也是我的,我顶看不上吭哧吭哧往上爬的人。”怕沈芷不明白,贺北安还给她举了个例子,“就是你这种人。本来大家都正常上课,分数全靠个人的领悟力,你非得吃个饭也要边做题。在深圳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差不多得了,你来找我,要和我一起开店,你为了开店还要打好几份工,我再不是个东西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吃苦。”
  贺北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收敛了脸上那点儿自嘲带出来的笑,“如果你不回桉城,我也会找到你,把你该得的那份给你。”
  沈芷苦笑:“你如果真想给我,为什么现在才给?不是早就该给我吗?”
  “现在也不晚。这么些年不清不楚乱七八糟的,是该做个了断了。”这么多年,贺北安不去找沈芷,不是因为面子,而是因为恐惧。他怕当年喜欢的那个沈芷变了,如果变了,他的一切努力就没了根基。可沈芷看不到他的成功,成功的乐趣也大打折扣。
  贺北安觉得生活总是跟他施展幽默感。沈芷回来了,她没怎么变,连争吵都像在重演过去。
  她低声问,像在自言自语,一点儿不理直气壮,“你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
  “沈芷,选择权仍然在你手里。”
  “我不管了,你也别管了行吗?”
  表针指向十一点,沈芷能听见表盘上秒针走动的声音。在秒针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之后,贺北安终于打破了沉默,他低头看向沈芷,“以后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沈芷想谢谢他,又谢不出口。
  贺北安又说:“你腰现在没大碍,也要注意,我帮你联系了一个搞运动医学的老美,下个月到国内,他会联系你,他的资料和联系方式我明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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