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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琉璃回到殿内的时候, 郑氏已经不在。
  陈冲向着她悄悄摆了摆手, 琉璃走到床边, 见朱儆仿佛睡着了, 枕头旁边还放着那个布老虎, 朱儆的头微微地歪着, 脸颊蹭在那布老虎的头上, 相依相偎一样。
  琉璃抿嘴一笑,问陈冲道:“皇上睡了多久了?”
  陈冲道:“才睡了半刻钟。”
  琉璃点点头,走到跟前儿又细看了会儿, 见朱儆睡容恬静,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十分喜欢, 恨不得上前抱住, 只好按捺着,小心地给朱儆掖了掖被角。
  陈冲看她不言不语地只管望着朱儆, 便小声说道:“皇上已经安睡了, 夫人不如也回去安歇。”
  琉璃应了声, 又看了半晌, 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欲走。
  正转身时候, 朱儆却突然动了动,口中不安地喃喃叫道:“护驾, 护驾!”小手乱抓。
  琉璃想也不想,忙又轻轻地握住朱儆的小手, 一手拢着朱儆的小脸, 温柔安抚。
  如此一来,朱儆才又安静下来。
  这天直到半夜,朱儆总算安睡过去,琉璃也早困倦不堪,伏在榻边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子时已经过了,殿内虽有炉火,却仍是寒津津地,陈冲已叫宫女拿了一袭毛大氅来给琉璃披在身上,但却挡不住那浸浸寒意。
  陈冲掂掇半晌,终于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俯身低声唤道:“夫人,夫人?”
  琉璃睁开眼睛,懵懂不知何事,陈冲笑说:“皇上安睡了,夫人也回去睡吧,下半夜越发凉了,夫人的身子也是极要紧的。”
  琉璃回头看看朱儆,果然见他睡得沉了,鼻息沉稳,她虽然困累,可看了这孩子睡着的模样,却竟一眼也舍不得挪开,更加不忍离去了,只顾细细打量。
  陈冲明白她的心意,又陪笑道:“夫人养足了精神,明儿也才好陪皇上呀,不然累乏的很了,明儿犯困是小事,若是劳累病了的话,皇上也该不安了,连首辅大人也要担心的。”
  琉璃听了这几句劝,都在心坎上,于是便听了他的话,起身去偏殿歇息了。
  ***
  次日琉璃睡醒的时候,朱儆已经早朝完了,正在御书房里跟几个内阁辅臣议事。
  琉璃洗漱完了,又先吃了早膳,心里惦记着朱儆,便出了寝殿,沿着廊下而行,眼见着昔日的亭台楼阁,且走且看,不觉走的远了。
  正想要沿路回去,却见前方有几个小太监鱼贯而来,看打扮像是低级粗使的。
  琉璃不以为意,谁知正转身间,瞧见其中一个眼熟,她回头看了一眼,问身边跟随的小太监道:“那个……不是先前跟着皇上身边的吗?”
  此刻陪着琉璃的,是陈冲的心腹宦官,最是伶俐不过的,忙道:“夫人眼力真好,他之前的确是跟在皇上身边的,叫赵添的。”
  琉璃立刻也想起来,之前朱儆曾念叨过,那圆儿二号还是赵添给他找来的呢。
  琉璃忙问:“他怎么反倒降了,是做错了什么?”
  那小宦官道:“奴婢们也不清楚,只依稀听着像是之前有一件事做差了,才去了库房的。”
  这会儿那一队内侍也走了过来,正经过的时候,赵添看了琉璃一眼,眼中透出些惊喜之色,动了动嘴唇,却终究不敢出声,只又低下头跟着众人去了。
  琉璃不明所以,见这小宦官也说不上什么来,就也没有继续问。
  于是往回而行,正走间,那小宦官道:“咦,是太妃娘娘。”
  琉璃抬头看时,果然见是严雪,身后跟着几个宫女跟嬷嬷,缓步走了过来。琉璃本也惦记着她的伤,如今见她举止如常,自然是大好了。
  两下相见,琉璃行了礼,严雪说道:“范夫人好悠闲自在啊。”
  琉璃见了郑氏,心里还有些隐隐地不安,但是对严雪的印象向来很好,又知道她生性冷淡,如今听她口吻淡淡的,琉璃却不以为意,只说道:“一向不曾见着,娘娘可大安了?”
  严雪道:“劳你记挂,还死不了。”
  琉璃听她毫不避忌,不禁微微一笑。
  不料严雪瞧着她的浅笑,顿时皱眉:“你笑什么?”
  这若是在以前,琉璃一定要劝她不要总是“死呀活的”,但如今身份不同了,倒是不好再说的那样亲昵。
  琉璃便笑回道:“太妃实在是诙谐,很爱说笑。”
  严雪冷然不为所动,道:“原来我是说笑么?我怎么不知道。”
  琉璃听她语气很不对,便不做声了。
  严雪瞥她一眼,往旁边走开了两步,她身后那些宫人却并没有挪步,只等在原地。
  严雪回头看了琉璃一眼,琉璃会意,便也跟着走了过去。严雪才问道:“先前皇上在宫外遇刺,听说范大人伤的不轻,连夫人你也……如今已经好了么?”
  琉璃见她突然说起这个来,便道:“菩萨庇佑,已经都好了。”
  严雪盯着她,眨了眨眼,突然问:“我听说少傅伤的很重,现在没妨碍了?”
  琉璃道:“是,伤都愈合了。”
  严雪问道:“他的伤在哪里?”
  “是……是在肩头的地方。”
  严雪已经听出琉璃的口吻有些迟疑,便冷笑道:“怎么夫人好像拿不准似的,难道你没见过?”
  琉璃低头。严雪诧异:“真的没有见过?”
  琉璃才说道:“是,四爷不叫我看。”
  严雪蹙眉瞪着她,过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是他用心良苦啊。”
  说了这句,脸上又掠过些嫌恶的表情:“你果然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他的伤必然很重,所以不肯让你过目,免得你受了惊吓罢了。”
  琉璃自然明白范垣的确是这个用意,可是严雪居然只听了一句就能猜出来,倒是让她觉着意外。
  可是这语气,倒像是……
  琉璃怔怔地看着严雪,心里突然想起之前郑宰思跟她提的:说范垣跟严雪早就相识。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一刻,严太妃看着琉璃似浑然无心的样子,心中却更加烦乱。
  严雪冷笑了几声:“真是稀罕,寻来找去,竟看中了这样的人。”
  琉璃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太妃,在说什么?”
  严雪上下扫了她一眼,转开头去:“没什么只是觉着你好……”一句话没说完,便戛然止住。
  琉璃见她突然停下来,不知何故:“好什么?”
  严雪拧眉,猛地回头瞪向琉璃,眼中竟透出怒色。
  琉璃虽隐隐察觉她对自己不抱好感,但突然对上严雪含怒的双眼,仍是吓了一跳。
  以前是陈琉璃的时候,她印象里的严雪,从来都是淡淡冷冷的,从没什么过分的大喜大悲,大惊大怒,如今忽然看见严雪生气的样子,实在大为意外。
  琉璃不晓得自己到底怎么了才惹她这样生气,严雪却走前一步,近距离盯着琉璃的双眼,突然她道:“我明白了。”
  “太妃,明白什么?”琉璃有些忐忑。
  严雪道:“我明白范大人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琉璃的心竟噗噗乱跳:“为、为什么?”
  严雪却并不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她。
  琉璃给她看的心慌,又觉着此刻的严雪跟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大相径庭,便不想再在这里逗留下去。
  琉璃便道:“这里有些冷,太妃还是早些回宫去吧。我也告退了。”
  这边儿琉璃才要走,严雪道:“之前你们范府里毒死了人的事,你总该知道吧。”
  琉璃听了这句,回头看向严雪,不知她怎么毫无预兆地提起这个。
  严雪道:“范大人跟你说过没有,他把宫里几乎搅了个底朝天。”
  琉璃点头,又摇摇头。
  “我听说你们府里捉到了真凶,只可惜是个替罪羊。”
  见琉璃并没有意外的表情,严雪笑道:“你果然也知道了,是范垣告诉你的?”
  琉璃道:“是我猜的。”
  “他没跟你说过?”严雪挑眉:“那你可知是谁下的毒?”
  琉璃并没有回答,看着严雪的眼神,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严雪道:“他也没跟你说过,对不对?”
  琉璃不语,严雪笑道:“你倒是沉得住气,是谁处心积虑的想要害你?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怎不跟他问明白呢?”
  琉璃道:“太妃……难道知道?”
  严雪慢条斯理道:“我当然知道。”
  琉璃问道:“那,是谁下的毒想要害我?”
  严雪缓步走到白玉栏杆旁边,扶着栏杆回头望着琉璃,她微微眯起双眼,轻声回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什么?”琉璃屏住呼吸。
  严雪笑道:“怎么了?”
  琉璃摇头,隔了会儿才说道:“不,这不可能。”
  “怎不可能?”
  “太妃、太妃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跟太妃无冤无仇。”
  严雪打量着她,仰头笑道:“真是天真的可爱,男人难道都喜欢这样的?她是,你也是……”
  琉璃皱眉,严雪却又敛了笑容,道:“你当然跟我无冤无仇,只是我自己讨厌你罢了。”
  “我还是不懂。”
  严雪嗤笑了声:“我懒得跟你多费口舌,你如果想知道,不如就去问范大人,试试看他会不会告诉你。”
  莞尔一笑,严雪迈步要走,却突然又停了下来,原来是琉璃握住了她的手腕。
  严雪扭头:“你好大的胆子,还不放开?”
  琉璃只管看着她的眼睛:“真的是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自诩并没有得罪姐姐,你又为什么会讨厌我?”
  严雪眼中的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眼神几度变幻,终于回答:“你问我为什么讨厌你?我只是看不起……一个肤浅可憎的赝品罢了。”
  “赝品?”琉璃更加摸不着头脑,但同时又看的出,严雪对自己的讨厌可是无法假装的。
  严雪道:“要不是差不多的赝品,他会喜欢到这种地步?原来我是错怪了他,倒不是他喜新厌旧,而是疯魔了,自欺欺人罢了,至于你……你不配!”
  说到这里,严雪将手用力一抖,把琉璃的手甩落。
  迈步要走的时候,严雪似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来望着琉璃道:“对了,你觉着,范垣为什么不把是我下毒的事告诉你?”
  琉璃不语。
  严雪突然露出奇异的笑容:“因为他担心你从此会记恨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跟范垣从很久之前就认得,早在……我还没进端王府之前,我们就‘交情匪浅’了。不得不说,首辅大人是个极长情的人呢。”
  严雪说完,笑看了琉璃一眼,迈步去了,那些宫女太监们也都众星捧月地尾随她而去。
  这边琉璃兀自站在原地发呆,心里回味着严雪说“交情匪浅”四个字时候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跟随她的小太监忙走过来:“夫人,太妃娘娘跟您说什么了?”
  琉璃无法回答,小太监道:“说来也怪,太妃从来跟谁都不亲近的,不知为什么偏跟您投缘,竟说了这许久的话。”
  琉璃只是苦笑。
  那小太监叹了口气,又悄悄地说道:“说来太妃也是可怜的,之前她的心腹宫女挽绪姐姐不知为什么竟自缢身亡了。太妃娘娘病了好几天呢。”
  琉璃更没听说此事:“什么?”
  ***
  就在严雪拦下琉璃说话的时候,御书房中,内阁回禀的,却是先前街头行刺之事。
  经过这连月来的追查,渐渐锁定了刺客的身份。
  之前街头一场混战,刺客死了六人,有一人身受重伤,成为活口。
  那逃走的弓箭手却如泥牛入海,毫无踪迹。
  大理寺的人严刑审问,拷打了数日,活口才供认了,原来他们都是死士,只听从领头的指挥命令罢了,且这首领也十分神秘,从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唯一可用的线索是一处他们落脚的地方。
  因为之前收拾现场的时候,郑宰思命令对外宣称刺客都已经死了,所以外界从不知道还有个活口在大理寺里秘密审讯。
  假如那刺客首领不知道自己还有手下活着且供认了他们的落脚之处,那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捉到此人。
  所以大理寺派了秘密细作,前往那活口所说的客栈里埋伏,想要碰一碰运气,果然在潜伏了半个月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那人是来自南方的一个客商,只是虽说是客商,却并没有紧着做什么买卖,据掌柜的交代,之前来的时候带了有八名打杂的手下人,可前阵子突然都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本来大理寺要立刻动手拿人,郑宰思却喝止了,没有叫轻举妄动。
  按照郑宰思的说法是,事发之后此人居然还未离开,一或者是他太有恃无恐觉着官府找不到这里来,第二个原因,或许是这个客栈对他而言还有别的用途。
  果然在潜伏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人接了他的一个新的同伴。
  在两人碰面的那瞬间,其中一个大理寺的差官突然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谁,当即发了暗号,埋伏的众人一涌而出,将两人拿下。
  原来这住在客栈里的那人,的确正是刺客的首领,也正是那天的弓箭手,跟他接头的这个,却是新进京的,但这个人的身份却非同一般。
  这人曾经是南安王身边的一名詹士,以前南安王进京的时候,此人曾跟在身旁的。
  两人被拿下之后,那詹士先是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后来被喝破身份,只得招认,可却绝不承认行刺之事,只说上京来是为了私事交际,并无别的意思,跟那刺客首领原先也不认识。
  另一名弓箭手却在受刑之后,终于吐露了是南安王命他召集死士,刺杀小皇帝的。
  詹士听说后,也只得招认了。
  大理寺将这结果呈报到内阁,内阁又向朱儆禀明。
  在小皇帝的心目中,“南安王”三个字可谓心腹大患。
  毕竟从他小的时候,跟琉璃两人母子相依,就时常听说“南安王”要上京来取他而代之的传闻。
  那时候朱儆年幼不懂,觉着这个皇帝自己做不做都一样,何况南安王是亲戚,就算他来做皇帝,只要自己跟母后在一起就满足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却是范垣给他讲了些自古以来帝王家父子、母子、兄弟等之间为争夺皇位手足相残的例子,一个个都是血淋淋的,动辄千百条性命牵扯在内。
  如果只是故事倒也罢了,偏偏都是史书上记载,不容置疑的。
  这才把朱儆给吓醒了。知道这个皇帝假如自己不当的严重性。
  如今又听说南安王,朱儆怒道:“实在可恨,朕没想难为他,他倒是容不下朕了,既然如此,倒不如……”
  徐廉忙道:“皇上!”
  朱儆看向徐阁老,徐廉道:“如今南边的土司之变才平靖下来,且南安王向来也安静不生事,这刺杀之举行的突兀,还要再仔细详查才好。如果因此而突然发难,若是南安王臣服倒也罢了,若是因此让他觉着朝廷容不下他,另行生变,反而不好。”
  朱儆道:“阁老觉着他会起兵?”
  徐廉道:“这只是臣大胆的想法,但毕竟山高皇帝远,南边经过先前那场大战,实在有些禁不起折腾了,所以为稳妥起见,不如先行安抚,暗地里详查,如果查明妥当,再派专人前往南边,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行事,不动一兵一卒才是最好。”
  朱儆听到这里,就问范垣:“少傅你觉着呢?”
  范垣点头道:“臣也觉着徐阁老所言甚是稳妥。”
  朱儆道:“既然如此,那就依照徐阁老意见行事。”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众人才都退下,只有范垣留了下来。
  朱儆正要回去,闻言说道:“少傅你怎么还不走?”
  范垣道:“皇上知道的。”
  朱儆愕然道:“你又想把纯儿早点带出宫去?”
  范垣难得地微微一笑:“谢皇上体恤。”
  朱儆本来要多留琉璃两日,不期然看见范垣这笑,自己微怔,竟不忍再跟他耍赖了。
  当下两人出了御书房往回而行,将到寝殿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前方一堆人,朱儆矮小,一时没看清,倒是范垣看的明白。
  两人还没到跟前的时候,严雪已经带人走了,只剩下琉璃。
  朱儆问她先前跟严太妃说些什么,琉璃只说是闲聊罢了,但话虽如此,面上却有些恍惚。
  因范垣在旁边,朱儆不便挽留,便许他二人告退。
  且说范垣同琉璃出了宫,乘车返回。
  车行半道,范垣见琉璃心事重重的,也不做声,便问:“先前严太妃跟你说什么了?”
  琉璃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方才忍了半路,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听范垣主动问起来,便忍不住问:“师兄,御膳房点心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范垣早疑心严雪在这件事上多嘴,只是想不到严雪真的能做出来。
  范垣便也不再隐瞒,把实情跟琉璃说了一遍,道:“之前因为她受了伤,皇上开恩,把那挽绪宫女送回去照顾,但就在那几日里,挽绪自缢,留下遗言,说是她自作主张下了毒的。”
  琉璃道:“方才,严姐姐说是她自个儿想毒害、毒害我。”
  范垣道:“我先前也是这样怀疑,所以那天才去黛烟宫里见她,就是为了询问此事。”
  琉璃瞠目结舌,又有点心凉:“真的是她吗?因为讨厌我所以才下毒的?可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这话范垣无法回答,严雪多半是在嫉妒,又叫他怎么说。
  琉璃又问:“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件事跟严太妃有关?”
  范垣沉默。
  琉璃咽了口唾沫:“你是怕我生她的气,是想护着她吗?”
  范垣这才察觉她的语气有些古怪。
  琉璃见他不回答,又问:“师兄先前……跟严太妃很好吗?”
  范垣抬眸:“你想说什么?”
  琉璃道:“我只是想知道,在她进端王府之前,你跟她、跟她很好?”
  “是她又说了什么?”范垣终于明白。
  “不是,是我自己突然想起来……上次你也没仔细告诉过我。”
  范垣凝视着琉璃的眼睛:“我跟你说过了,只是你这会儿又问起来,是在怀疑什么?”
  “没、没什么。”
  范垣无声一叹,把她揽了过来,想了片刻:“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下毒的事跟她有关,是因为知道,她之所以想害‘你’,起因却也是为了你。”
  这前一个“你”,自然是“温纯”,而后一个,则是陈琉璃了。
  琉璃转了个弯才明白过来,茫然道:“怎么是为了我?”
  范垣道:“正像是你所说的,严雪在端王府……乃至宫里,都暗中护着你,她是一心为了你好,而且她、她也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琉璃脸上微微地发热:“什么话,她那时候就知道了?”
  范垣道:“是。她都知道。”
  琉璃怦然心跳:“是你告诉她的?”
  “我何须告诉她。难道她自己还看不出来,那么多年……”
  琉璃低头不语。范垣道:“她一直以为我只钟情于陈琉璃,可忽然一转头娶了‘温纯’,你叫她怎么想,她守护了陈琉璃这么多年,兴许是为了你抱打不平罢了。”
  琉璃听到这里,轻声说道:“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
  琉璃回答:“因为她喜欢你。”
  范垣紧闭双唇。
  琉璃望着他道:“我说的对不对?严姐姐她……喜欢你是不是?”
  所以那天在黛烟宫里,才有所谓“捂不热”等话,严雪对范垣所说的那些话,以及先前她对琉璃所说的那些话,不仅仅只有恨而已,也许,更是求而不得的爱恨交加。
  范垣垂了眼皮,拒绝回答。
  琉璃望着他的样子,慢慢伸手在他的脸上抚过:“师兄。”
  范垣应了声,琉璃道:“师兄……喜欢过她吗?”
  眼前两道浓黑的眉毛皱了起来。
  琉璃道:“毕竟,她那么美,之前先帝都迷住了。不顾非议的非要接进王府,要是你也喜欢她,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何况人家两个认识的时候,自己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只是说着,心里却禁不住的有些酸涩。
  范垣道:“哦?我喜欢她才是理所当然?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琉璃眨眨眼:“什么话?我不知道。”
  范垣笑了笑:“我听出来了,必然是严雪跟你说过了什么,所以你在疑心我。”
  “我没疑心,只是想知道发生过什么罢了。”
  “发生过什么?你以为我是先帝?那会儿王爷之尊,所做的只是风流而已?”范垣默然说道,“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是,一心只在书本上而已,难道你觉着我还有闲暇去风花雪月?”
  那时候他寄住在寺庙里,所见的只有青灯古佛,耳畔听见的是禅声经语,而他领会的是经史子集,所想的只有自己的前途,虽然正是少年青春,却半点风月之心都不沾染。
  对上琉璃清澈的眸子,范垣道:“只有那些没志气的,才会沉湎风月美/色,大丈夫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会儿我修身还没有修好,却去做那些事,你也太小看我了。”
  琉璃听他冷冷淡淡地说了这些话,却禁不住要笑:“我不是小看你,只是……只是连我看着严姐姐,都觉着这样的美人,甚是可爱,且王爷都也很爱她,难道王爷就是没志气、只贪恋美/色的?”
  范垣哼道:“我能跟王爷相比?他能三宫六院,我能么?”
  琉璃捂着嘴笑道:“三宫六院虽不可能,三妻六妾却是不在话下。”
  范垣冷眼看她:“你是说真的?”
  “庸脂俗粉自然使不得,”琉璃眨眨眼:“可如果真遇上严姐姐那样的……”
  范垣眯起双眼:“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琉璃望着他,眼神逐渐温柔下来:是呀,如果他对严雪有心,又何必等到这时候。他心中所有的,从来只是……
  轻轻地握住范垣的手:“师兄。我知道的。”
  范垣微怔,对上她的眸色:“你真的知道?”
  琉璃点点头:“人跟人是不一样,你跟先帝就不一样,先帝……”她想了想,叹道:“先帝从来风流多情。”
  范垣瞥着她,转开头去。
  琉璃道:“怎么啦?”
  “什么风流多情,不过是轻薄罢了,见一个爱一个。”
  琉璃捂住他的嘴。
  范垣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说先帝,便叹了口气,把琉璃的手团在掌心:“先前你说贪图美/色,其实我也是贪图的。”
  琉璃不解,范垣亲了亲她的手道:“只不过,我贪恋的只是一个人,钟情的也只是一个人,除了那个人,世间其他的美色都如皮下白骨,毫无意趣,叫我再难去喜欢。”
  所以就算温纯这样出色之美,就算知道是琉璃,范垣起先还总过不了心头这道坎,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眼中只有陈琉璃一人,所以视其他的都如无物,最后,却也因为知道是琉璃,眼前的“温纯”才得活色生香起来。
  正月十五元宵这日,范垣早就说好了要带琉璃出外看灯。
  毕竟她先前本是个爱玩的性子,只是拘在王府,拘在皇宫,不得自在。
  何况先前又出了那件事,倒要趁机让她散散心才好。
  晚间,琉璃只在冯夫人面前略坐了坐,便借口逃了出来,范垣接着她,便乘车往朱雀街而去。
  外间灯火阑珊,行人如织,公子仕女,耄耋顽童,各种笑语喧哗,不绝于耳。
  琉璃太久不曾看这种热闹了,且又跟范垣在一起,心中的快活几乎要满溢出来。
  到了朱雀街后,范垣抱了她下地,又怕风冷,替她将风帽兜起来,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但见两边街头上灯火喧喧,闪闪烁烁,照的一条长街恍若人间天上,行人走在其中,个个快活如神仙。
  范垣半揽着琉璃的腰,两人慢慢而行,沿街看灯,走到街口,又见三五个孩子凑在一起,在地上乱放炮仗,范垣怕吓到琉璃,便把她抱在怀中。
  琉璃捂着耳朵,望着地上金花簇簇闪烁,不免想起宫里的朱儆,便仰头对范垣道:“若不是儆儿不便出来,带着他一块儿该多好。”
  范垣笑笑:“这会儿不许想别的了,只是操不够的心。”
  火树银花,照出他温柔的凤眸,美不胜收,琉璃怔怔地只管看。
  范垣垂眸望着她,却也情难自禁,仿佛一辈子的心愿终得满足,他揽着琉璃的纤腰,在灯火璀璨笑语喧哗之中,低头吻了下去。
  灯影闪烁中,映出深情一吻,琉璃闭着双眼,又是紧张,又是快活,慢慢放松下来,渐渐地竟忘了身在何处。
  而就在两人忘情之际,在对面的街头,并肩而立的三人不约而同地看着这一幕,反应各异。
  这三人一个是郑宰思,一个是温养谦,另外一位,却是小侯爷苏清晓。
  原先郑宰思跟苏清晓两人特去了温家,请了养谦一块儿出来游玩的,三人且说且看,是苏清晓远远地先看见了琉璃,起初还以为是看错了,指给了郑宰思,才认出果然是他们。
  郑宰思便笑道:“我的眼睛都要瞎了,没想到首辅大人竟有如此雅兴。”
  温养谦的脸白了又红,见他并不是嘲笑之意,便咳嗽了声,脱口道:“你们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说完之后却又有点后悔。
  郑宰思笑吟吟道:“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苏清晓很有此意,养谦望着那两人相携而行,其美如画,便叹了声:“罢了,何必打扰。叫他们自在就是了。”
  郑宰思挑了挑眉,苏清晓有些失望,略有不舍地仍看着那边儿,猛然间双足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郑宰思见他不动,正要拉住,回头见是这一幕,震惊之余,哭笑不得。
  其实郑侍郎跟温养谦倒也罢了,毕竟都是见识过的,小侯爷却再想不到,瞪大了双眼,连话都说不出了。
  养谦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过身来,一手拉着郑宰思,一手拉着苏清晓:“咱们走吧。”
  郑宰思笑道:“是是是,这里的灯已经够多,不必我们三个再去大煞风景了。”
  养谦红着脸,心里默默地咒骂范垣。苏清晓终于跟找回自己的舌头一样说道:“你们看见了?首辅大人居然……”
  郑宰思道:“居然这样有伤风化,是不是?”
  苏清晓点点头,郑宰思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懂什么,这叫……等你成了亲就知道了。”
  苏清晓听见“成亲”两字,眼神一黯,默不做声,只又回过头去。
  却见灯影之中,人来人往,范垣却仍抱着琉璃,相依相偎,缱绻缠绵,犹如画卷之中,神仙眷侣。
  旁边郑宰思见小侯爷情绪低落,不禁拉了拉养谦,养谦回头看了眼,只是一笑。
  郑宰思笑叹道:“这世上最难得就是后悔药了。”
  养谦道:“别胡说。”
  郑宰思笑道:“你懂什么。我又不是说他。”说到这里,禁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望着被范垣紧紧护在怀中的琉璃,朦胧之中,眼前却仿佛出现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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