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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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泀沁就这样带着尸人上路,昼伏夜出,沿路躲着生人,也听着尸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从最晚近的,一直讲到最古老的,古老到到没留下任何记载的故事。
  平常,她都是静静地听着,听着尸人用着平板的声音,背诵着听来的故事。泀沁确定那些故事就这样忠忠实实地被传诵,没有任何的更改——她听过好几个人讲着同样的故事,几乎没有任何用字遣词的差别。但是,「等等,」今晚泀沁打断正在讲故事的小妈妈:「活尸大帝、高架桥、枪?那都是什么?」
  「不知道,妈妈讲的。」
  妈妈,妈妈,妈妈的妈妈,每次泀沁问起故事是哪来的时候,尸人总是这样讲。但她真的很怀疑这些故事里究竟塞进了几分尸人的想像,例如,高架桥?那听起来就像小时候听腻的远古遗跡传说一样——可以作用在人体内的魔法、用一整块石头盖成的巨大建筑、尸人的来源等等类类。但却从未听过像今天听到的故事一样,那么的……写实?没带一丝一毫的道德批判的意味?
  所以,既然尸人们坚持所有的故事都必须被详实传诵,难不成,这些都是……,「这些故事,都是你们从第一个尸人那里传下来的?」
  但没人回答。
  因为他们终于踏上了洪荒之地。
  而来自洪荒之地尸人热切的欢迎打断了一切。
  他们的欢迎是如此地热切,热切到就像终于找到了失散的亲人。
  不,他们不是亲人,孩子们的亲人早在屠魔团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中被赶尽杀绝。
  但泀沁却依旧从无声中感受到了温热,来自尸人间激动的手势、渴慕的眉目、流淌的泪水与绵延在草源上的哽咽。是啊,他们怎么不是亲人呢?当大人们的血管被切开、血液被流乾、血脉被杀绝后,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灰白的皮肤、如豆的双目、稀疏的毛发、佝僂的身躯苦乾的胸肋嶙峋的指节扭曲的腿骨手骨趾甲掌骨……的外人,怎么就不是亲人了呢?
  所以我的亲人又在哪儿?
  妈妈?莉芙伯母?原点郡来的技师?那些曾经视她如己出的亲人,现在又在何处?
  又还能在何处呢?
  不就早已化成点点滴落在河畔的鲜血,将河面染红,被河水带走?再也回不来,再也聚不拢了?
  于是,泀沁就这样佇着,像块礁岩,看着潮水般的人流自身畔袭过,在山边撞上另一批尸人,激起静默的浪花——笑顏、泪水、耳鬓廝磨。她就这样看着,看到海潮退去,浪涛平息,最后一抹笑顏溶在每一个尸人的脸上,最后一滴泪水浸入每一个尸人的衣领,最后一个尸人孩子找到了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归属,被领着回到全新却又久违的家,融入夜色下的点点灯火,独留泀沁一人,让黑暗包围,让孤寂掩埋,让思念击溃。
  思念。
  至少她还剩对㳳浬的思念。
  但㳳浬却有了㳍洳。
  而骑士弟弟还会思念她这个贵族姊姊吗?
  所以,别再猜了,好吗?就直接见面吧。
  所以,「别再躲了,好吗?就直接出来见面吧,」泀沁对着林中的暗影低语:
  「出来吧,㳳浬。」
  ****
  踏出影子的,正是他。
  㳳浬,我好想你。模糊的泪眼中,泀沁明白他就是世上仅存最亲的人了。所以你还会想我、念我、爱我吗?
  泀沁设法在㳳浬的眼中看见答案,即便明白对方的心从未改变,也不可能改变。但她就是想知道,想听见㳳浬亲口说……说……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说他真正爱着的人是㳍洳,好吗?㳳浬,好吗?
  但泀沁也明白他今晚什么都不会讲了。
  因为,跟在㳳浬身后踏出草丛的,正是㳍洳。
  「告诉我为什么。」学生会会长劈头就问。
  「㳳浬……?」但泀沁却只是哑着嗓子,试着别让自己的问话那么像哀求。
  而被夹在中间的㳳浬也只能说:「别答应!」
  「吭?」
  「别管我了,」㳳浬气急败坏地说:「什么都不要答应,小溪!」
  小溪?
  听到心爱的人在大庭广眾下叫自己的乳名,心头喜滋滋的泀沁明白此刻她脸上一定笑得跟花痴一样……誒?不是!是她终于听见㳳浬最真实的心声……嘖嘖,也不是,此刻的敌人是㳍洳!于是泀沁在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前,先脸红心跳地偷瞄一眼总是为她担忧的㳳浬……喂!认真!泀沁终于敛住心神:「原来你被绑架啦?」然后她转向㳍洳,脸上漾起得意的微笑:「别紧张,反正到手的鸭子也飞不了。」
  㳍洳无所谓地两手一摊,「是不担心。」
  嘖,「所以,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来的人是你们?」
  㳍洳皿起的嘴角抽动。
  而泀沁也没打算客气,「你从头尾都没对㳳浬动过念,而你接近他的原因,就只打算是把㳳浬当作人质,」她盯住㳍洳瞇起的双眼:
  「然后胁迫我加入叛军,对吧?」
  「你……你怎么……,」即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布鲁克家族首席继承人、第二相限军大统领大将军的女儿、原点郡第一公校史上最年轻的学生会会长,此刻竟也被泀沁的一句话吓到魂不守舍?「你怎么知……怎么这样说?」
  「就别再否认了,这里没别人了,」泀沁向踏前两步:「你那第二相限军统领的老爸,正在积极地招兵买马好推翻丞相的统治,或是更白话地说,」她又逼近了两步:
  「你们要叛变,对吧?」
  「别乱讲!你……你听谁说的?」
  泀沁再踏了两步,直到贴近㳍洳的脸,近到鼻尖顶着鼻尖:
  「没有人,我用猜的!」
  着了那廝的道!㳍洳眼中喷出的怒火如此咆哮。但再怎么掩饰也来不及了,不是吗?只是㳍洳终究是㳍洳,顷刻间,她便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用着无害的步伐退开,边打着亲切甜腻的官腔讚赏道:「名不虚传啊,泀沁,我果然没看错人。所以,」她负起手,信步跺到㳳浬身边:「你是怎么猜到的?」
  「一开始就起疑了。」泀沁瞇起眼,瞪住勾起㳳浬手臂的㳍洳:「没人知道我带着一批尸人在外头间晃,更没人知道我们何时会到哪里,但这里——洪泛之荒的尸人却知道了,这表示有人事先通风报信。
  「谁呢?我这边的孩子?有可能,他们一路上确实不太安份,但这就引出第二个问题:即便已经昼伏夜出了,这群孩子依旧不受控制,难免滋扰四邻,所以,我们是如何平安到达洪泛之荒的?有人沿路保护吗?会是谁呢?军人?哪个层级的军人?
  「起点-10+9的边境之地在第二相限,终点-3-6的洪泛之荒则在第三相限,能协调跨相限间的军力调动,绝非县军或相限军的权限,所以中央的禁卫军绝对有一份。
  「刚好,㳳浬家就有个禁卫军的中士——亚蓝提。
  「然后还有你,第二相限军统领的女儿㳍洳。
  「㳍洳,你没有理由出现在㳳浬家,更没有理由接近㳳浬,无论在公校或-10+10都没有,上至血统世家、下至儿女情长都不可能。所以,㳍洳,你一定有你的目的。
  「因此,合理推断,你的目的,就是以第二相限军的身份与禁卫军的亚蓝提协议,把㳳浬从婆湿佛格的人质变成你们的人质,然后好拿㳳浬来要胁我,以绘纹师与尸人保护者的身份加入你们相限军与禁卫军的联盟,对吧?」
  「没错。」㳍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所以你才会猜到㳳浬会在这个时刻出现?」
  「在我把尸人孩子平安送达的这个时刻,」泀沁补充:「你做足了面子给我,这是萝卜;你和中士一路把㳳浬带着,这是棒子。你如此心机用尽地软硬兼施,为的就是打算从我这里取得绘纹与尸人的配合,再加上中士的禁卫军、你爸的相限军。你们从上到下完整掌握了垂直的力量,又能横向取得第二与第三相限的合作,」泀沁瞇起眼:
  「这是要叛变,推翻原点郡的丞相!」
  「哼,有趣的女人。」㳍洳讚赏,「但你猜错了一件事。」
  泀沁一怔,「什么?」
  「公校,」㳍洳笑了:「我要你和㳳浬,是为了得到公校!泀沁,你是公校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㳳浬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招唤神罚并抢走大贵族身份的平民,而我,则是有史以来最有号招力的学生会会长,我们登高一呼,当场便是一呼百诺,掌握公校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而掌握了公校,就等于掌握了全国的绘纹师,泀沁,这是绘纹的时代,掌握了绘纹才是胜利的关键!」
  泀沁恶狠狠地威胁:「别把公校拖下水!」
  「这是战略,孩子。」
  「他们也都是孩子。」
  「这样不是更好吗?」㳍洳甩动她那一头倾国倾城的银白长发:「血气方刚的孩子们才会盲从啊,不是吗?」
  「嘖,所以你才会主动接近㳳浬。」
  「没错,」㳍洳将头倚到㳳浬肩上:「当他对欧神招唤出神罚时,我就看出㳳浬在绘纹上的才能了,他现在可是平民们的神呢!」
  绘纹上的才能?泀沁望了眼一脸无奈的㳳浬,绘纹的才能而已吗,㳍洳啊㳍洳,我看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离谱了。所以如果真是我想的这样……,「那好,我问你,」泀沁试探着:「公校要是有人不肯跟随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学生会会长露出一脸自负的笑容,显然早就算计好一切的变数:「我代表贵族、你代表学霸、㳳浬代表平民,我保证,只要我们三个人一站出来,强者的光芒就算无法震慑眾人,最少也能让人產生认同感。而接下来才是最精妙的,泀沁,」㳍洳指着同学的鼻子:「只要我们把敌对领袖塑造成笨蛋,再加上跟随我们的人在一旁起哄,剩下多数自已为聪明的吃瓜群眾,就会为了避免自己也被贴上笨蛋的标籤,从而转向支持看起来同样聪明的我们!
  「而更好的是,㳳浬的召唤的神罚已经为我们做好足够的准备工作,而欧神那帮淅、漝、漇、汐的贵族就是最佳的笨蛋候选人!于是,到时候只要登高一呼,公校就会是我们的了!」
  唉,「好吧,」泀沁打量着着㳍洳全身上下闪耀的极其自信,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加入。」
  「泀沁!」㳳浬终于出了个声。
  但是,「别再挣扎了,㳳浬,」泀沁冷冷地看着整个晚上都一事无成的男人、一事无成的鐘錶匠,以及只要没了空间与时间就一事无成的绘纹师:
  「抵在你腰上的那把刀让我无从选择。」
  「我……」
  「唉,算了算了。你就放开他吧,」泀沁没好气地对㳍洳说:「我就不相信被相限军跟禁卫军严严看管着,还能容我食言?」
  㳍洳耸耸肩,一把将㳳浬推开,同时举起无害的双手……跟匕首,「别这样嘛,」她摆出无害的笑脸:「这只是谈判技巧罢了。」
  「唉,知道了知道了。」泀沁挥手赶开㳍洳与她的碎嘴,然后,全身颤抖着,让思念的脚步带她挪到㳳浬身边,牵起温暖的大手,一起压住他腹上的……伤口?让更温热的鲜血浸透了两人的指间?「你……?」
  「没事。」㳳浬捏起女孩脸颊上被汗水浸透的发丝,夹到女孩毫无血色的耳后,又用手背擦去了女孩脸上的泪。
  「我好想你。」
  「我也是,小溪。」㳳浬抵着泀沁的额头,深深看进只剩彼此的眼中,那里,写得尽是激昂的澎湃,以及,「哇啊啊啊!」没错,惨叫,因为腰际爆出炙热的灼痛,来自泀沁手上的生铁刻碟?
  「好了,别吱哇乱叫的,臭男生!」泀沁责备着,同时低头检视烙合伤口的成效,「看来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所以,」她放下㳳浬的衣襬,然后将真正的责备甩到㳍洳脸上:「走吧,带我去见老大。」
  「哈!」㳍洳笑了:「要去告状吗?小宝宝?」
  「不,」她搀住受伤的㳳浬,「㳍洳,我是要去羞辱你的。」
  学生会会长笑得更开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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