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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玉娇从来没有这么晚独自带着奴婢出来,而且还穿了小厮的衣裳,但这是有原因的。沈时光今儿使人捎信过来,急着要见她,她大白天左思右想的,才想到法子溜出侯府,幸好竹苓识得路,倒没耽搁,沿着街道直往沈家而去。
  两家本也离得不远,走路的话,与坐轿子差不多,一刻钟便到。
  竹苓上去敲了敲门,大门吱嘎一声打开,年轻的小厮探出头,瞧着颇是机灵。
  “沈姑娘可在家?”竹苓低声说着暗号,沈时光做事谨慎,此前便在信中明示,“咱们大老远从东街来的。”
  小厮一早得了嘱咐,忙叫她们进去。
  两个人都粗劣易容了下,晚上不仔细看,根本也瞧不清是谁,低着头跟在小厮后面走,别人只当也是小厮,并不过问。到得垂花门口,眼见四下无人,小厮轻声道:“直走进去,往左拐便是。”
  她们听从,在一片梅树下见着了沈时光。
  “沈姑娘。”裴玉娇声音有些焦急,询问道,“沈公子当真病了,不曾去翰林院?”
  已经有三日了,也难怪沈时光担心,昨日父亲大怒,甚至还拿板子打了哥哥,如今是真不能去了,这伤便得躺上七八日。她知道父亲的脾气,从来不饶人,母亲虽然疼他们,却也有自己的原则,他们沈家名门望族,世代都与书香门第结亲,如今哥哥偏要娶裴玉娇,父亲向来独断惯了,哪里会这么容易答应?她怕事情闹大,想让裴玉娇劝劝哥哥。
  因她自己劝了,并不得用。
  微微叹了声,沈时光道:“哥哥被父亲动用了家法。”
  裴玉娇大吃一惊,掩住嘴道:“为何?”说出口,却想起她答应沈梦容提亲一事,眼眸也睁大了,“难道是因我?”
  “嗯。”沈时光不隐瞒,坦荡道,“父亲不愿哥哥娶你,裴大姑娘,非是他们嫌弃你,我也挺喜欢你的,只父亲母亲一早已经有合意的姑娘,故而难以接受,还请你谅解。今日我请你来,也是为哥哥。”
  果然沈家是不肯的,裴玉娇有些难过,但好在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出众,也难怪别人不喜欢,何必强求呢?只苦了沈梦容,她点点头:“好,那你带我去见他。”
  三人往南边而去。
  眼见他身边仍有小厮服侍,沈时光道:“你们都先下去,我与哥哥有话说。”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退下。
  沈梦容此时正俯卧在床上,看见妹妹来了,挑眉道:“你莫要再劝我,我就不信父亲还能将我打死呢!”
  他语气倔强,夹带着平日里所没有的冷漠,裴玉娇讶然,轻声道:“沈公子。”
  沈梦容吓一跳,绝没有想到裴玉娇竟然在,不免有些尴尬,竟被她看到这种情景。他想起来,谁料一动,全身都在疼,忍不住轻哼一声,起不来了,只得伸手将被子拉一拉,白皙的脸微微透出红色。
  看出哥哥羞恼,沈时光道:“你与裴大姑娘说会儿话,我先走了。”
  出得什么鬼主意,如今竟然要逃?沈梦容低喝道:“你别走!”
  可沈时光哪里听,急匆匆就走出去,把门一关。
  屋里只剩下他们孤男寡女。
  要说平时,沈时光是最有规矩不过的了,叫人挑不出毛病,如今倒好,这种事儿都能做出来。沈梦容沉默会儿,抱歉道:“裴大姑娘,我妹妹今儿准是头脑发热,不舒服着,才会叫你前来。”
  “沈姑娘是关心你。”裴玉娇走到床前,轻声道,“你被沈老爷打了,她肯定心疼。”
  沈梦容叹口气,想瞧瞧她,可她站着,他卧着,头抬不了那么高,遂道:“你坐下来。”
  裴玉娇便端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
  瞧到她脸上涂了炭灰,好像只小花猫儿,沈梦容又笑起来,心情也没那么抑郁了,妹妹虽然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可也挺好的,他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嗯,我怕别人知道了阻拦。”裴玉娇道,“我想想,咱们定亲的事情还是算了。”
  没想到她冷不丁说这个,沈梦容挑眉:“你这不是出尔反尔?”
  “你父母不同意,你爹还打你,这样我还硬要嫁过来,很不好。”裴玉娇想起上辈子裴应鸿的事情,娶了个家人都不喜欢的姑娘,闹得鸡飞狗跳,她要这样,怎么会好呢?便算沈老爷,沈夫人退一步,只怕看她也不顺眼,再说,还不知道他们何时同意,沈梦容要吃多少苦头呀!这不值得,原本成亲该是欢欢喜喜的,她柔声道,“你就与沈老爷说,你不娶我了,这样大家都好受些。”
  沈梦容没有出声,他甚至微微低垂了眼帘。
  瞬间的沉默,好像雪落,掩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息。
  而立在窗外的司徒修却差点笑出声来,只怕这一刻姓沈的小子心情不好过罢?但也是活该,竟敢招惹裴玉娇,还哄得她嫁给他,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腰间剑柄,要不是尚有理智,他现在就把裴玉娇给揪出来!
  且还听听他们说什么。
  他屏气凝神。
  沈梦容问道:“你真不愿嫁我了?”
  裴玉娇点点头:“我怕你又被打,再者,翰林院你也不能不去啊,那么辛苦中了状元,你怎么能放弃?”
  她双眸澄清,好似心中并无纠结。
  沈梦容沉默会儿道:“怕我受伤就不嫁我了,那我将来娶了别的姑娘呢?”
  “假使你喜欢,当然好啊。”裴玉娇并不犹豫,既然自己配不上,定有出色的姑娘配得上他。
  她希望沈梦容什么事儿都能一帆风顺。
  听到这一句,他终于明白她的心思,她真真是单纯,便是喜欢也是纯洁的,不曾有任何的占有欲,只想着对方好就行,然而这实在会让人生出一些挫败之感。原本以为自己云淡风轻,世间事并不在意,可眼前这个,却比他要透彻的多。
  他苦笑道:“其实我原本也不只为你,我父亲颇是严苛,要我事事顺从,我一早便已忍耐不住,此次大抵是合了契机,你莫都要怪在你身上。”
  裴臻向来对她很好,可说是千依百顺,裴玉娇没想到原来别的父亲是这样的,不免同情:“你可与你父亲好好说说呀。”
  他摇摇头:“他很固执。”
  “可你也很固执,被打了都不肯屈服呢。”裴玉娇道,“说起来,我爹爹与祖父也是这般,听闻父亲年少也常被打的,可如今,二人也算不得太差。不过我爹爹并不听祖父的话,祖父祖母要爹爹续弦,爹爹从来不肯的。”
  他一怔:“这是你家私事,你也与我说?”
  “你不也说了吗?”裴玉娇笑道。
  他也笑起来,想起裴臻的样子,威风凛凛,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原来在家中却也有被父母逼迫的事情,难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他家里发生了这些事,别的家里也有更多不一样事情的在发生着。他一腔怨气,的确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裴玉娇看他沉吟不语,轻声道:“希望你能想开些,不要让沈姑娘担心了,咱们不能成亲,也还是能做好朋友的。”
  她眉眼弯弯,原是可爱娇美,可温柔的时候,却又像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叫人措手不及。
  沈梦容眸色微黯,轻声道:“你过来,让我抱抱你。”
  裴玉娇讶然。
  “抱了,我可能伤会好的快些。”沈梦容心想,也许这是最后的拥抱,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迟疑会儿,坐在他身边。
  他忍着疼坐起来,将她揽在怀里。
  然而就在这瞬间,门被人推开,司徒修风一样卷入,抓住裴玉娇的手,用力将她拉出了沈梦容的怀抱,低声喝道:“竟然动本王的女人,要不是……今次暂且饶过你,此事不准声张,不然小心你沈家满门!”
  他一身玄色锦袍,玉面如冰。
  裴玉娇惊骇的脸色煞白,怎么在沈家,他都能出现?
  来不及细想,她就被他拖了出去。
  沈家不比侯府,侯府戒备森严,沈家远不及,故而司徒修不敢闯侯府,沈家于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凭着记忆,他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把裴玉娇带到了外面,将她塞入一早停靠的马车里。
  夜色深深,马车里也颇是阴暗,裴玉娇吓得直缩到角落,看着钻进来的男人,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倒是你想做什么,半夜去与男人私会?”司徒修道,“你还要不要脸?”
  裴玉娇突遭一阵痛斥,咬牙道:“关你什么事?”
  司徒修眼眸眯起来:“怎么不关本王的事儿,你可是本王的未婚妻!”
  “什么,你胡说。”裴玉娇瞪大了眼睛。
  司徒修原先一直想着哄她,一直在退让,可现在才发现,她是油盐不进的,在他收敛的时候,她得寸进尺,想嫁给裴臻挑的将士,想嫁给沈梦容,甚至给别人四处占便宜,她把自己置于何地?她根本早忘了自己是她相公,他当然不客气,冷声道:“不妨告诉你,父皇早已答应本王,不日就要下圣旨的。”
  裴玉娇吓呆了,这不是跟上辈子一样?
  她连连摇头:“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你说让我好好想想的,我,我明天就嫁给别人。”
  司徒修笑起来:“你嫁谁,本王就杀谁,等你做了寡妇,本王照样娶你,不信你去试试!你去嫁沈梦容罢,看他明儿脑袋还在不在!”
  他一双黑眸闪着光,热辣辣的,两只手将她抓住了,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坚定的神色,让她明白,他绝不是在说玩笑话,他是很认真的,只要裴玉娇敢嫁人,他就敢杀人!裴玉娇吓得浑身发抖,又害怕,又绝望,忍不住哭起来。
  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冲去了脸上的炭灰,露出原本吹弹便破的肌肤来。
  司徒修道:“你还敢嫁别人了?”
  她不答,只是哭,从小声的哭到大声的哭,她心里委屈,一心逃开他,最后却仍要嫁给他,可她一点儿不想再做王妃,他为什么非得娶她呢?她满心的难过,眼泪从脸颊上流到下颌上,再滴在裙子上。
  听得人的心都发抽。
  司徒修将她搂过来,淡淡道:“哭吧,哭完了好好嫁给本王。”
  她脑袋埋在他怀里,把鼻涕眼泪全涂抹在他锦袍上。
  他不为所动,脏就脏了,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只要她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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