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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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有一日就是七夕, 飞霞阁前早早摆起香案, 供上茶酒瓜果, 两边拿白玉瓶插了香花, 预备七夕当夜用焚香拜月乞巧用。
  沉香拿白玉水盂盛了水, 在大太阳底下连着晒了两日, 起了一丑水皮, 轻轻晃动都不见水波,这回落针只要轻放必能浮得起来。
  落琼捧了托盘进殿,里头七八个小玉盒子, 让卫善亲手挑一个,摆百巧蛛,第二日看那丝织得密不密, 这是阖宫女眷都要挑的, 她随手指了一个,落琼记下盒盖儿上的花色, 又退了下去。
  初晴和兰舟两个要晒最后那点合欢花, 前两日太医诊脉, 炊雪说碧微夜里睡不实, 就因为少觉所以身子难好, 卫善便想着晒完了要给碧微送去些,她泡茶也好浸酒也好, 就算是还她那盏茶里几朵茉莉花。
  合欢收在青瓷罐头里,又问花房里要了两盆开得正好的茉莉, 让初晴送到芙蓉去, 初晴一听便动了动嘴唇,被沉香看过一眼,鼓着嘴儿去了。
  给碧微的是一罐合欢两盆茉莉,给太子妃的是一篓银鱼,昨儿四人行宴,看见她爱吃这个,喝多了几杯酒,告诉卫善原在家里这东西并不易得,拿这个摊了蛋吃,家里哥哥疼她,有多的都留给她吃,如今隔着不能见面,倒份外想她嫂嫂哥哥。
  若是原来卫善听过了许还想尝一尝这银鱼摊蛋的滋味儿,此时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太子妃家里只有父亲授了官职,还是个五品官散官,官阶并不高,她的哥哥和嫂嫂要讨着官职诰命,还得落在她身上。
  上辈子没有这事,卫善也不知太子正妻家中诸人是不是要授给官职,可跟着一想,碧成此时虽还年小,可将来总要长大,妻妾一高一低,太子妃也确是为难。
  为了这些小事费思量,秦昭来的时候,卫善便把烦恼都告诉他,手上还捏着那块大红绣绸,给他看鸳鸯毛上嵌的十好几种丝线,红的绿的金的银的,光是鸳鸯眼就费了她许多功夫,抬起头来抿抿嘴儿:“我是不是想得太多。”
  秦昭隔着小桌看她手上铺开的红绸,软绸水波似的皱着,专叫了司线来分线,一根线分出三十二丝来,越是分得丝,鸳鸯身上的羽毛看着越是真,卫善翘着手指头,不敢摸上去,怕弄脏了它,这枕头可不能落水。
  素筝来把绸子丝线还又收回去,替他们上了茉莉香片棋子糕雪片酥,还摆出一小碟玫瑰糖,秦昭听了握着杯子吃一口茶:“官职总要提的,才授了她父亲的,隔上些日子就有她哥哥的,大可不必着急。”
  就算是秦显自己不提,正元帝也是要提的,譬如这回的《大业域志》,才刚开始修,他就让袁礼贤作序,又下旨意让山东孔家举族中明德之辈到太子宫中任学士。
  秦昱要修《孝经》才该正经请一请孔家人,可睚元帝连提都没提,秦昱就是再赶十八匹马也及不上秦显在正元帝心中的位子。
  嫡长子尚在,位子还这样稳,就算内闱有失,在臣子眼中也都是不值一提小处,太子妃本就不是出身显赫的人家,皇权之下譬如金龙御座上浮的一点灰。
  秦显除了这一条,再无可指谪的,仁爱孝顺再加上能征善战,从古至今的太子里,也可算为上等,至于政事,还在辅臣宰相在,再没有哪一个太子因为这个被废黜的。
  秦昱若是想着在正元帝跟着卖乖捞捞好处便还罢了,若是真有争位这心,那就是脑子坏了。秦显的位子越是稳当,秦昱做的这些事就越能见其阴毒。
  秦昭还在寻时机把这事告诉秦显,善儿说了,他便相信,这事透着古怪,那个叫豆蔻的宫人,和秦昱一道登上北峰岭上的佛寺,看管得越加严密,但只要一天不死,就是她手里的把柄还有用。
  仔细留意,小心谨用,秦昱若是规矩,这事便不必揭出来露皇家的丑,若是他将来不规矩,那就是现成的把柄,足够置他于死地,都不必秦显出手。
  卫善心里诸多难事,杨云翘提前身亡,周师良将要反叛,满肚子的话不知要如何说起,秦昭却觉得这些都不是难处,看她蹙了眉尖,隔着桌子伸手捏捏她的面颊说道:“善儿不必烦恼,再有几年就能就藩,到了那封地,你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还是他头一回说以后如何的话,卫善抿着嘴唇笑起来,看见秦昭就觉得心里一松,这才伸手捏一颗糖,送到嘴边含着吃了。
  秦昭不能久坐,到她这儿说上几句话,又要回议政厅去,进言太子趁着此番正元帝给东宫学士的官位,收罗些下阶官员,上层官员各有偏向,分出几派来,太子手上能用的人依旧太少,胡成玉袁礼贤两个又各有私心,虽有谏言,也权衡考量的太多,倒不如趁此机会,慢慢培植自己人。
  其中秦昭便举荐了几位,名上是让他们著书立传,太子战功显赫,文治上却还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正好趁此机会网罗一批东宫学士,也能多听政见,参谋机要。
  卫善把他送到飞霞阁殿门边,秦昭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面上有些歉然:“回来得太急,没能预备像样的生辰,只好先把这个给你。”
  郢城南北断了往来,战事归初的几个月,连私货商人都不敢出船,山林河道多有守卫,捉到了就按奸细罪论处,不论是南边还是北边,都不敢轻举妄动,秦昭原来定下的一株红珊瑚玉树还未及送到。
  卫善捏着荷包袋儿,里头轻飘飘的,一时猜不出来里头有什么,知道他在外头作战不比在清江练兵,哪有功夫去替她搜罗小玩意儿,接过来便笑:“二哥就是送我一根针,我也喜欢。”
  秦昭倏地挑眉,“呵”一声轻笑起来,伸手就要掐她的脸,可这是在宫门口,到底收回手去,背在身后,低头看她:“往后别再叫我二哥了。”
  不叫二哥又叫什么?卫善眨眨眼儿,秦昭却已经转过身去,她紧上前两步,能看见秦昭红了一点耳朵尖,一下子明白过来,跟着面红耳热,手里捏着荷包,竹纹蓝绸系了一个如意绦,打开来一看里,黑漆漆甚都没有,拿到太阳底下了,这才看见一线银光。
  原来里头真是两根绣针,磨得极细,用这个投在水面上,必然能浮起来,卫善心口轻跳,还在想着,要是不叫二哥,叫什么呢?
  卫善自记事起,就不知道妻子该称丈夫什么,姑姑从来只称丈夫作陛下,叶姨叫林先生就称呼先生,拿来称呼二哥都不妥当,忽地想到上辈子碧微叫太子哥哥夫郎。
  光是想都羞人。
  卫善收了两枚针到玉盒里去,等到明日投针时,让沉香取出来,沉香看见她红了面颊,“呀”得一声:“公主可是着了暑气,必是外头日子头太毒了。”
  她送晋王,无人跟着,也就无人掌伞,公主本就怕热,被大日头一晒,可不面红,赶紧让兰舟端了绿豆百合汤来,里头搁上小冰珠,勺子一碰叮叮当当的响。
  卫善不好辩驳,勺子浅浅饮上两口,越想越是脸红,她知道这是私房话,不能对别人说,前世今生能够问一问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好放在心里琢磨。
  既是七夕节又是卫善生日,各殿里都提前预备了贺礼,卫敬容年年都亲手给她下一碗面,最简单的那种宽面,拿鸡汤作底,炖得鸡肉酥烂无味,鸡米都炖化开来,光只用汤,面条熟了浇上去,除了这个别无花样。
  卫敬容绣活不精通,厨事也不精通,在卫家时都没有沾过厨房的地,还是出嫁学了一道面,做给几个孩子吃,卫善吃面,人人都跟着吃上一碗,秦显秦昭秦昰,一字儿排儿,秦晏和如意大了,也得排在里头,秦昱不能碰荤食,给他送了素面去。
  卫善不喜面食,这碗面却是一定要吃的,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卫敬容这才又赐下双股寿字的金簪,给她簪在头上。
  正元帝赐了玉雕屏风,秦显送了金嵌玉鸳鸯珊瑚红宝石的花冠一顶,秦昰送了卫善一幅自己写的对腾和一只小羊崽子:“我的银甲大王生的羊崽,姐姐可得好喂它。”
  小羊羔抱在秦昰怀里咩咩的叫,圆黑眼睛雪白软毛,秦昭看了低声一笑,这下秦昰问他:“二哥送了什么?”
  卫善刮刮他肉脸蛋儿:“二哥送我赢的法宝。”又叫了一声二哥,偷眼看他去,他却只是笑。
  到宫妃太子妃们一并投针,吃巧食巧酥的时候,卫善的针是头一个浮起来了,得了金钗彩头。跟着宫妃们又投化生求子,拿软腊雕成鸳鸯燕子婴孩模样,投到水中,先浮起来的,先得彩头。
  卫善尚未成婚,只投了鸳鸯,那对儿鸳鸯稳稳当当作水上浮,沉香几个才要笑,宫妃中便喧闹起来,太子妃投的那个婴孩像,也稳稳当当浮了起来。
  有这样的好彩头,宫人们贺起她来,太子妃也是满面笑意,趁着人人都看过去,秦昭立在一旁树下对卫善招手,她小步过去,秦昭对她打了一个手势:“我带你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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