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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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妃年纪虽小, 可举目抬眉间尽是一付威严相, 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夫人, 声音落珠也似, 刘夫人便只得站着, 脸上还要陪笑, 把这两句话硬生生的扛过去。
  只听这么一句话, 便晓得这位王妃脾气不大好,想想也是应当,卫家的独生女儿, 又生得这样美貌,还是公主之尊,相必是极受宠爱的。在宫里自不必说, 到了封地, 还能当面刺一刺刘夫人,那便是晋王极爱重她。
  几位夫人匆匆换过眼色, 把头压得更低, 不去看刘夫人面上的尴尬神色, 也不敢再直视晋王妃。刘刺史送了女乐的事, 家家都知道了, 这些夫人们连着几日给晋王府送食盒来,换着花样的送, 还要着人去别府打听,别跟人送得一样。
  回回门上都有回礼, 俱是些南造的小点心, 确是晋地少见的风味,这样客气,还当晋王妃是个好性儿的,可坐下来这会儿,这些夫人们身边的丫头就已经打听过消息,晋王府里除了王妃,别说是良娣良娣了,承徽昭训一概都无。
  一听便知道这王妃不简单,晋王成婚都已经一年多了,成婚当日晋地在京叙职办事的官员还送了一批贺礼,讨了一杯喜酒吃。
  成婚一年多,还能把王爷管得服服帖帖的,晋王一看便是极有主意的人,绝不软懦,房里无人倒真是桩奇事。纵是晋王妃这付天仙般的相貌,又有哪只猫儿不偷腥,这么一想,怕是永安公主在帝后身边从传言中的还要更得宠爱了。
  刘夫人到得最晚,除了卫善,便是她最大,自然要来得晚些以示身份贵重,这些事便无从打听,吃了闷亏,也只得捏着鼻子咽下。
  刘夫人来时便想着要有这么一遭,人是刘刺史让送的,挑却是刘夫人来挑的,样貌个个娇美,年纪也是乐姬里最鲜嫩的,管事回来禀报,却道这事儿晋王作不了主,王府的管事怎么也不肯松口,还是请了王妃身边的丫头,这才把事办妥了。
  她老着脸皮扛下这两句话,卫善这才拿眼去看别人,特意点了曹夫人的名字,曹司判是主管晋州军事的,他既有意交好,卫善也得看他几分薄面,冲她点一点头:“那枝白梨花极好。”
  曹夫人立起来谢恩,她本就是南人,想想王府里甚样东西没有,看着回礼是南造点心,便知道公主爱吃南食,自己做了几样点心,又折了两枝白梨花添在食盒里,洒上些水,瞧着鲜灵灵的。
  曹家第一日送了几枝花来,第二日干脆就剪了枝条,两枝白梨插在红瓷瓶里,摆在条案上,卫善倒多看两眼。
  那些吃食送来了,卫善也不会吃,秦昭吩咐过了,沉香几个看得紧,外头的东西怕不干净,一碰都不让她碰的,食盒送到跟前过过眼,眼儿一扫,瞧着什么好了,让典膳送上府里做的来。
  曹夫人得了这句夸奖,一面谢恩,一面去看刘夫人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更不敢露出过份欢喜的容色来,只含笑道:“原是府里的梨花晚开了,想着王妃三月一路都在坐船,怕是无暇赏春,这才送了两枝花来。”
  卫善冲她点头,余下几位夫人便都暗想曹夫人好钻营,往常在刘夫人跟前就惯会奉承的,如今来了晋王妃,这是要改弦更张了。
  略坐得片刻,宴席一开,先送上一碗二色丸子汤,一样只有一颗,丸子只有桂圆大小,汤又鲜美无比,席上都用鎏金碗水晶盏:“这是高昌进贡的葡萄酒,拿银瓶盛了送来的,这些日子商路不通,就只有这点都叫我讨来了。”
  一人不过分得一杯,葡萄酒甜汁似的,水晶杯衬着琥珀色,饮过一杯再换甜酒,曹夫人眼睛尖,一看卫善桌前不摆酒,喝的是甜羹,立时明白过来,这怕是身上有孕了。
  怪道来晋城的那天不下辇来,原来是有孕了,想必日子还浅,这才不说,当下也不揭破,只同交好的两位夫人互打个眼色,彼此知机。
  卫善摆宴是按着宫里的规格来的,头道上汤,跟着四干果四蜜饯,接着六道大菜,吃完这一轮,便拍了巴掌让刘家的女乐过来歌舞助兴,品过香茗,再汤羹热菜,摆一回宴,总有三十多道菜品要上。
  曹夫人已经占了先,余下几位看卫善爱花,便纷纷说自己家里养得好芍药,有请卫善过府的,也有说要送花过来的。
  晋王妃除了刺过一句刘夫人,余下倒都还可亲,送上来的菜品,除了晋地少见的,也有几样是晋城宴会必上的菜,甜咸软硬几样都兼顾了,光是看这菜单子就知道晋王妃不是个光会嘴上厉害的。
  只问过一回,这些夫人丈夫是谁便都能说得出来,侧一侧身问:“韦夫人听着有些清河口音,娘家姓什么?可是清河人士?”跟着便能把清河几家都说出来:“我回乡祭祖时曾路过清河县,这回来晋地也在清河停留,多听了几句清河话,清河县令可是夫人的本家?”
  还真是韦夫人的本家,韦夫人不意卫善还知道这个,清河崔氏闻名天下,如今朝里的崔尚书便是家里的旁支,一时满面红光,越发挺了胸膛,把卫善捧起来。
  韦大人是司仓,曹大人是司兵,这么一场宴,便把一兵一粮都拢到身边,往后常常走动,刘刺史有什么动向,可就都捏在手里了。
  这么一只胭脂虎,怪不得晋王这样纵着。
  这一班女乐只来了两三天,还不及排新舞,跳的还是原来在刘家排的旧舞,卫善心里知道,看上一段摆一摆手:“都是旧的,就留下丝竹,不必歌舞了。”
  歌姬们一脸惶恐,一个接一个的退下去,刘夫人的脸上更不好看,要说上两句罢,又实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家里那个还当拍了马屁,谁知道是摸了老虎屁股了。
  经得这一遭,几位夫人心里便明镜似的,晋王妃看晋王看得紧,眼睛里头容不下沙子,不独府中没有良娣良媛,连歌姬舞姬都不能容,经得这回,可是谁也不敢在再往晋王府里送人了。
  卫善要的想的就是这个,总归她年纪小,办事不圆也是寻常事,送礼也得送得动动脑子,叫人不敢再随意给王府添人。
  何况她身后还顶着金招牌,姑姑在京城里必是要给她做脸面的,等她怀孕的消息送到京城,正元帝必要御赐,姑姑再添上些,把她极得宠爱的名声传出去,对秦昭也是一样助力。
  刘夫人闹了个老大的没脸,偏偏有苦说不出,又不能似那品阶低年纪轻的官眷那样,伏低作小的给晋王妃陪小心,倒跟凑趣儿的丫环似的。
  曹夫人立即倒戈,也知道晋王晋王妃有拉拢自己丈夫的意思,韦夫人便是卫善看中的下一个,与其落在人后,不如抢先一步。
  藩王入晋,从此就要在晋地生根传承,看这态势晋王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自家丈夫回家日日都在感叹,说晋王名不虚传,这才短短几日,就在武卫所里有了人望。
  当兵的都比读书的更简单些,肚子里头没这许多的弯绕,谁的拳头硬,谁打胜的仗多就听谁的,刘刺史虽掌管兵事,可二月里北狄那一仗,打得伤了许多人,瞒下不报,连抚恤也只发了一半,底下人早就不服气他。
  曹大人便是其中之一,他既能当官,脑子比手下兵丁要机灵些,还让夫人探探虚实,晋王若果然强势,投到他的麾下只有好处。曹大人还想着观望,曹夫人却当机立断,几位官夫人中,便数她最殷勤。
  卫善自然不能全然冷落刘夫人,等她开口说句软话,余下几位夫人帮着一并说合,这才面色稍霁,让沉香给她桌上添一碟鸽子玻璃糕。
  刘夫人这下知道了王妃的脾气,卫善递了台阶,她赶紧就势下来,心里气不平,面上却不露还笑问一声:“王爷今儿可在府中,咱们这样喧闹可扰了他的清净。”
  卫善笑了:“昨儿就出城打猎去了,我想要件鹿皮小袄。”说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好像这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几位夫人一听,越发咋舌,这都已经四月天了,早已经换上了春衫,这会儿去猎鹿,还要晋王亲自去,可见是夫妻两个为着那班女乐着恼,卫善故意发脾气的。
  曹夫人立时凑趣:“这会儿猎来可得到明岁冬天再穿了。”
  卫善笑看她一眼:“那就做个脚垫子。”这样任性,可配着她的容色,偏让人说不出不好来,把晋王怕老婆的名声坐得更实。
  一轮热菜上过,卫善起身回去更衣,沉香扶着她的手,轻声道:“吴参将派人送了信来,正在后厅等着。”
  卫善一听赶紧过去,那人听见珠玉声响,不敢抬头:“唐典卫受了伤,吴参将已经领了兄弟往乐平去了。”
  卫善心口一跳,唐九怎么会受伤,他受了伤,秦昭要不要紧?指甲掐进手掌,沉声问道:“唐典卫在何处?”
  “唐典卫人在城外。”
  卫善抿唇道:“派车去把他接回来,我有话问他。”说完了几口气,这才撑住身子往屋外去,沉香扶着她的胳膊,才要开口安慰,就听见卫善吩咐:“让张太医到偏房候着,我回去换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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