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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善从怀这一胎起, 就没吃过多少苦头, 都产妇人怀孕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卫善却连吐都不曾吐过, 肚里的孩子不折腾她, 沉香几个便夸肚里孩子是个会疼人的, 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娘。
  白姑姑几个盯得紧, 膳食单子又列得细,虽也有她爱吃的几样东西孕中不能碰,到底比寻常妇人怀孕要好得多。
  夏日里暑热, 她心里一燥,玉白的面上还生出点点红疹来,又不敢吃寒凉的东西压下去, 还是初晴把院子里长的薄荷摘了一捧来, 洗干净贴在脸上,屋子里再多搁上一个冰盆儿。
  床上挂了冰纱帘儿, 铺上象牙席, 换过瓷枕头, 夜里睡着就觉得热, 等到暑气一散, 卫善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天气一凉,她便每日都到园子里走动一回, 往含冰阁里坐一坐,看小丫头们拿竹篓摘阁前的桂花, 摘下来的桂花洗过晾晒, 再用来泡茶制香,搓出来的香丸子或是拿丝线串了,或是装在荷包袋里,随身戴着,能香一整月。
  等进了九月,眼看就要重阳节,王府里的九花山子早就搭了起来,支了竹棚木架,一层层摆上菊花,白鹤卧雪、玉楼春晓、沉香贯珠、玉堂金马,各样名种早早摆了出来,王府里处随都有花看,卫善有了兴致,便取竹剪,剪下花来,分送给各位诰命夫人。
  潘家送了百来条锦鲤,金尾红尾银尾的一处放在池中,卫善倚着栏杆喂一回鱼,一日的散步才算完了,她月份渐深,却腿脚有力,除了原来爱好骑马,跟日日走动也有关系。
  白姑姑还称奇:“到底公主身子强健。”皇后是还拿她当小儿看待,生下来胎里不足,好容易养到大,这才怕她身子娇脆,卫善这几里跑马射箭,又跟着上官娘子学一套拳脚,功夫自然不及青霜,可强身却是够足够了。
  九月九日重阳节,也是永寿寺的开塔日,寺中的弥佗塔只有重阳和元日才开一回,八面塔上每一面窗中都置一金身佛,白日楼头便能看见塔中佛光空明,到了夜间每一佛前再置一灯火,显得佛塔金光万丈。
  每年此时都是盛会,原来是刘刺史领头进香,正元帝好佛,上行下效,举国各地都是如此,如今永寿寺却来请卫善,想请晋王妃头一个登塔,刘刺史都排在后头,更别说是这些诰命夫人们。
  卫善倒是想去,秦昭除了战事之外,每有祭祀总要会回城,夏至祭方丘、孟冬祭神州,朝日、夕月祭社稷,京城中每天节岁祭祀什么,地方上也是一样,只礼仪比京城皇帝祭祀简薄些。
  似登塔这样事,便是卫善出面,秦昭官方,卫善民间,两边都不落,若不是民间声望极高,永寿寺也不会想着来请卫善先登塔,反把刘刺史排在后头。
  可这回算着日子不方便动弹,卫善便给永寿寺添了香火钱,方丈亲手写了一张福字,又摘下寺中百年老柿子树上摘下的霜柿,并一盒僧人自种的菊花当还礼。
  永寿寺的菊花和柿子极有名头,柿子自不消说,这会儿结得树都是,枝上累累缀缀,因着树就在大殿前,还有个名头叫佛前果,能讨着一只吃都福气,菊花更有传言说泡水喝能去疾,年年重阳都有许多人排在永寿寺外,想喝一碗菊花水。
  捐了万贯香油,还回来一盒柿子,一盒菊花,初晴捧了茶子道:“这些个和尚也太抠门了,连年给永寿寺的香油钱有这许多,就给一盒柿子呀。”
  卫善听了便笑,她这些香油钱可不白花,永寿寺的方丈能在这么大个寺里当方丈,还是有些眼色的,外头才有晋王如何英雄的戏曲流传,永寿寺前那块讲经场立时就演了起来,庙会一传唱,就越传越广。
  算着日子那位御史也该从京城到晋地来了,刘刺史必要派人去接,不论他走哪条道,总会碰上说书的唱戏的,整个晋地早已经搭起了台,锣鼓点儿一响,人人都是戏台上的角儿。
  卫善还当肚里的孩子是个慢性子,慢腾腾怎么也得到十月中,可还没到九月底,肚子就坠了下来,这就是落了盆这几日里就要生产了。
  她耐着性子等,还当要生了,预备着派人去给秦昭报信,不意这孩子又等了两日,这天才刚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喂过几尾红锦鲤,只觉得肚里一沉,虽从未生产过,却突然心里知道,这是要生了。
  这会儿已是黄昏,出城报信到永宁县也是夜里了,卫善还想等一等,可肖管事是接了令的,要是敢瞒着秦昭不报上去,他可得遭殃,一听说里头发动了,赶紧派人去禀报秦昭。
  沉香替卫善洗澡擦身,白姑姑看着便叹:“这会儿洗了,一出汗也依旧要湿的,可别折腾这些费力气的事儿,不如攒着劲把孩子生下来。”
  沉香还是听卫善的,天儿虽凉了,可作月子不能洗身,想想总有些不舒服,洗得干干净净的,躺在产床上,肚子还没疼的时候,白姑姑就先端了汤食来:“公主能多用些就多用些。”
  卫善吃了半碗,不敢喝汤,怕要起身更衣,白姑姑便笑:“这会儿喝下去什么都不要紧,发作起来都是汗,有汗淌总比没汗淌要强。”
  沉香取了一双乌森银头筷子出来,等着王爷回来把这筷子埋进地下,取个快生的意头,哪着又取出早就预备好的玉璋玉瓦,王爷吩咐的,生了什么都是宝贝,小弓箭和彩织锦一同搁着。
  卫善看她来来回回的跑,还有心思打趣:“你倒比我还忙些。”她躺着没事儿干,疼的又不利害,还想看看书,耳朵竖起来听着外头的声音,想等秦昭回来。
  秦昭接着信报已经是宵禁的时候了,永宁县对外对内都守得很严,来人递上王府的腰牌,守门的兵丁也没放行,把这腰牌送到秦昭手里,秦昭算着日子就快到了,一看见牌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时出了门,吩咐吴三坐镇,主管一切事务,自己快马回了晋城。
  一路用王爷的金印开道,来的人得了肖管事的吩咐,事无巨细全报给秦昭,几时几刻发动的,府中医女医官稳婆都在,连乳母都已经预备了几个,事事都安排妥当了。
  秦昭依旧使力急奔,胯下乌骓也知道主人心意,回去晋城的这条路它早已经跑熟了,老马识途黑夜里也不曾迷失道路。
  再有两三日便是十月初一,月亮将满,映着满地的清辉,秦昭马蹄过处,山林间偶有鸟雀惊起,一路疾驶,到第二日天色大亮,乌骓马才停下来,在溪边饱饮溪水,秦昭从马上解下粮袋来,里头的干饼子是喂吃的,自己半日未有水米进肚。
  这会儿只觉得满心焦急,拍着乌骓的脖子,从袋里掏出饴糖来喂给它吃,这马喘息许久还未平复,秦昭连着拍它三下,它便知道又要赶路。
  赶到晋城时,又是傍晚,秦昭急急奔进王府,乌骓便由马夫领下去喂水喂豆饼吃,秦昭哪里还顾得洗漱,人才到后院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来的叫声。
  门边人拦着不许他进,秦昭哪里能肯,还是白姑姑听见外头喧闹出来拦住:“王爷满身风尘,不能进产房,王妃快要生了,孩子都能看见头了。”
  秦昭战场杀人不知凡知,临阵对敌从未有过怯意,此时听见孩子已经能看见头,脚下竟然发虚,他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却见过母马生小马,善儿怎么能忍得住这个疼。
  一步都挪不开,隔着窗子半天都没说出话来,还是沉香看人影告诉卫善:“公主快看,王爷回来了!”卫善哪还有力气看,她连听都听不真切,咬紧了牙关一口气不泄,力气全在孩子身上。
  卫善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喝下去的水果然全淌成汗,知道再使使力气孩子就出来了,更不敢这会儿喊秦昭的名字,孩子一出来,就听见屋子里头连声的道喜,卫善还不知道究竟了儿子还是女儿,就睡了过去。
  秦昭守着窗口,听见生了,就想进去看她,可一身风尘露水,依旧洗干净了再来,孩子已经裹在大红色的襁褓里,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被白姑姑抱在怀里,满面是笑的恭喜他:“生了个小郡主。”
  秦昭根本没听进耳中,伸手把孩子接过来,看她生得细细白白,小眉毛和善儿的一模一样,伸手把孩子接过来,白姑姑还怕他不会抱,眼看着抱牢了这才撒开手。
  卫善也已经从产室抬到床上,换了干净衣裳,连吃的喝的也都替她预备好了,只她还在睡,没有要醒的意思。
  直到夜里她才醒了,是被饿醒的,一睁眼儿先看见纱帐上的仙鹤,眼皮一动就听见秦昭的声音,捧了蜜茶给她喝,卫善一气儿喝了一盏,她自己睡饱了,秦昭却是没睡足的模样,只觉得肚皮一空,这才想起自己生了孩子,急巴巴的问:“孩子呢?”
  秦昭伸手摩挲她的鬓边:“乳母抱着吃奶去了,等吃饱了就送过来。”
  卫善眨巴了眼儿:“是女儿还是儿子?叫什么名儿好?”两人通信时写了许许多多个名字,却怎么也没能定下来。
  一句话把秦昭给问住了,他怔得一怔,急急出门去,看见门上悬的彩绸,这才进来告诉卫善:“是个女儿。”
  卫善看着他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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