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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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百里加急是为军情所设, 一路驿站不断轮换马匹, 经夜不歇急奔直陇右, 秦昭接到信件只当京城出事, 急拆开信报来一看, 就见上头一团胭脂红。
  太初给弟弟印上的脚印, 一时又寻不着印泥, 开了妆匣掏出白玉胭脂盒来,把弟弟的小脚丫子往胭脂盒子里头一盖,小小的一团印在纸上, 跟着她又拍上巴掌印,不等吹干就急忙要把信寄出去,两边一折胭脂膏子化开来, 秦昭打开来只依稀看得见一团红。
  待看见善儿说生了个男孩, 孩子虽不足月,却很健康, 说太初淘气给弟弟盖了脚印, 这才知道那一团红是什么, 拎起纸来对着窗细看, 这才看出一点轮廓来。
  对着窗框伸出自己的手掌, 那么丁点儿大的脚,他掌心里能盛两只, 眉间一松,恨不得立时就能进京城去, 把大的小的都搂在怀里。
  再有几日便是年关, 在晋地虽也时有战事,可过年还能陪她身边,在庭前放烟火吃饺子汤饼,善儿不擅厨艺,却也要学着做个年菜,摆春盘春饼。
  知道他爱吃南食,学着裹枣泥豆沙馅的春卷,太初扒在桌子看着,伸手指头偷吃,善儿也不拦她,看她嘴巴上一圈都是豆泥,笑得都裹不起卷子来。
  太初爬在椅子上,踮脚扒着桌子,整个身子扑在上头,销金织红的裙子上一块块都甜馅料,阖上眼睛一想,眉头便是一松,跟着又揪起来,这个孩子不足月,善儿生他时必吃了许多苦头。
  可这些她在信上是绝不会吐露的,只告诉他孩子生下来就响哭一声,仿佛告诉亲娘他身子安健得很,吃起奶来也极有劲头,人只有丁点大,却跟个虎崽子似的吃个不住,吃得满头是汗。
  秦昭一喜一忧,待看见她信底下画的那把弓箭时,顿了一顿,习俗自来是得子便在门前挂弓箭,可善儿画的却是搭起来的弓箭,箭弦已经拉开。
  林先生几次三番写信劝他,劝他暗备粮草兵械,只待京中再有圣旨传来,立时举旗便反,当得此时为何要忍,成大事者岂可一味求仁。
  林先生的信既写给了秦昭,也写给卫善,他一盲眼人,反而看得比明眼人更清楚,魏宽手握重权却并非有野心的人,卫家和文臣又与他相抗衡,甄家与新帝自可安然。
  只要卫家釜底抽薪,这棋盘便立不起来,上头的棋子也必要四处散落,时局一乱,正可由得秦昭出手,他如今所欠的就只有这个机会了。
  若是秦昭看图还不能明白卫善的心意,跟着便又有信报传回来,晋王妃新生子才刚洗三,太皇太后便说梦见先帝,先帝生前广告杀业,死后方知杀孽太重,太皇太后愿去永福寺替先帝祈福抄经,盼他能山陵永安。
  发梦一事,谁也说不得真伪,当年正元帝梦见天神送龙珠入怀,来喻示承吉登位,如今卫敬容便能说梦见正元帝满面戚容为枉死鬼魂所摄。
  这事说出去也实在太不体面,哪一个功盖千秋的明君不造杀业的,只得用春秋笔法,说太皇太后着实思念先帝,这才夜有所梦,她说要祈福,难道朝臣们能说出别的话来。
  卫敬容立时带着公主和雍王一并去了永福寺,就在老地方中茹素抄经,就此不问外事,凡有所奏都报给成国公,请成国公定夺。
  这话一出,举朝皆惊,太皇太后在朝便是定海神针,她一人代表营州清江与陇右三地,她要去永福寺祈福清修,便是从此不再问朝中事,徒留成国公与甄家两方相争。
  朝中自然有大批人挽留她,三少三保还未封,宰相是正元帝在时便废除的官制,他既废了宰相位,便不能再选宰辅,可朝臣们也自有应对的办法,另设官位,推举尚书令,位同宰相,担的也是宰相之责,不过改个名头而已。
  原来人人推举崔博,可他既被打为卫党,便被清流不齿,甄家一党更是直接推举了曾文涉,欲把曾文涉推成文臣之中第一人,朝中正是众说纷纭,太皇太后竟然撒手不管了。
  卫敬容不仅自己去,还要带着公主和雍王一齐去永福寺,发愿在寺中茹素抄经,就此不问外事,不论外朝内宫,都不要吵到她门前去。
  晋王妃也从甘露殿里挪了出来,回了晋王府做月子,闭门不见外客,晋王不在京中,太皇太后又自愿去永福寺,这些朝臣总不能去叨扰做月子的妇人。
  有同卫家亲近的便打听起宫中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让太皇太后退去永福寺,可无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
  太皇太后一说要去寺庙长住祈福,甄氏倒是意外之喜,总算无人再事事管束她,可她还没高兴一刻,便接着曾文涉的信报,让她去甘露殿央求,求太皇太后留在宫中,就在宫城里设一寺庙,本就有三清宫大福殿,又何必非要去宫外。
  甄氏心中不愿,可既然曾文涉说了,她便依言去了甘露殿,央求卫敬容留下,好让她尽孝,又把承吉离不开她的话说了一回,免得叫人说她不贤不孝。
  卫敬容转着腕间佛珠,垂眸不再看她:“这是先帝托梦,我自当去的,承吉离不了你左右,你跟了来我也无法安心,就在宫中照顾承吉罢。”
  甄氏眨眨眼儿,还当自己是听错了,怎么也不敢信,她当了太后两个月,婆母比她当太子妃时对她还更严苛,原来免了她请安,如今当了太后却要日日往甘露殿去,身边既有尚宫姑姑,又有宫人太监,行事略差一步,请安时便要听几句训导。
  更不必说将那些封了太姬的都接进后宫,许她们在三清殿中齐居,原来没读书的跟着宫里识字的老太监读书,或做绣活或学一学琴,说琴为雅乐,可清心正身,该叫她们学一学,奏奏乐舒散舒散些,这些太姬倒比在东宫时过得更安乐了,常吃青菜豆腐,人竟圆润起来。
  只有她还得日日早起,打点了承吉上书房,就得去甘露殿请安,陪坐一个上午,才能回殿中去歇息,若是甄家在朝中出了什么事,听的闲言碎语便更多,日日提着心过日子,哪里有太后的体面。
  “母亲不在,我心中着实难安。”按捺住喜悦低下头去,又说要给卫敬容亲手做鞋做袜,盼她早日归来,后宫没有她在,事事都难定夺。
  卫敬容笑道:“你是太后,后宫中哪有你不能拿的主意,你也这个年纪了,待承吉大了也是要当婆母的人,也该担些事了。”
  曾文涉只当卫敬容这是做给朝臣看的,引得卫党恐慌,也让这段日子不断进谏的清流们收敛,这才让甄氏出言试探,看卫敬容是不是顺着梯子下这个台阶。
  谁知卫敬容竟是当真要去永福寺祈福,这头话音才落,那头卫善便挪出了宫城,浩浩荡荡带着百十个宫人千余护卫去了永福寺。
  太皇太后走得这么急,竟连新年都未过,倒叫人信了几分是先帝托梦,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福份,一下子砸中甄氏秦昱几个。
  这是承吉登基之后的头一个新年,宫中大摆年宴,曾文涉又借甄氏之口,说出要替正元帝建报恩寺,起由也是从太皇太后夜梦先帝而起,在报恩寺中,供奉□□皇帝和武帝的灵位。
  这个修造报恩寺的活计便派给了甄家,给了甄氏兄长一个工部的差事,从国库之中调款,在京城圈地造报恩寺,建琉璃塔,这一笔钱粗粗算过要百万贯。
  去岁征战高昌,虽有秦昭送来回的高昌财物,着实充盈了国库,可清江营州又再起烽火,兵械军粮军晌处处要钱,大业本就家底不丰,先有报恩寺,又建琉璃塔,等再想着要修园子宫苑,国库又怎么经得起这样虚耗。
  甄家人拿托梦作笺子,起了这个头,为的便是新帝登基,围在甄家身边这一群人正好发发财,跟着喝上两口肉汤。
  气得崔博在朝堂上力争:“先帝登基之初,停造寺庙宫苑,勤俭克己,曾为越鸟裙价值万贯在殿中叹息,夏朝之祸由奢靡而起。”跟着又指宫苑长清宫:“长清宫空关数年,直到今日还未修复东宫苑,陛下继位更该以先帝之志为尊,何以兴修禅院。”
  曾文涉立时参了他一本,说他对先帝不敬:“修报恩寺是陛下一片孝心,先帝功盖千秋当为万民所仰,修报恩寺更是为叫黎民百姓仰先帝德行,崔尚书说这等话,岂不是置陛下孝心不顾?”
  太皇太后从朝政中抽身,卫善又闭门养孩子做月子去,为了修报恩寺这还是头一桩纷争,跟着又是择帝师,秦昱再动,也是小动,碎冰划过水面,半点引不起波澜。
  曾文涉要动,却是大动,新帝还未亲政,眼前紧要事是读书知道,即要读书便要择帝师,除了翰林院集贤馆的那一群人,他还想把自己给添进去。
  曾家这么着急要和甄家联姻,又立时想出报恩寺的主意让甄家发一大财,甄家自然投桃报李,奉恩公夫人如今日日进宫,呆得晚了便留宿一夜,劝女儿道:“你还说你说话没份量,如今前头那一走,你的话可不就是懿旨,还有哪个敢驳你的话。”
  甄氏自己都没想到,怀里抱着承吉,伸手轻轻拍哄他,奉恩公夫人眼看着皇帝伏在女儿怀里,乖乖阖了眼儿睡着,跟着说道:“你教教乖孙,挑曾大人为帝师,咱们往后便不必再看那些人的脸色,多的就是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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