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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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善大病一场, 身上滚烫, 似火炉烧水, 水烧干了, 火却还没熄, 烧得她头昏脑涨, 梦中咬紧了牙关, 嘴里不住呢喃,却无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卫善高烧三日,热度方才退下去, 沉香几个日夜守在她床前,一刻都不敢稍离,生怕她病情反复, 从刺史府冰窖中取出冰来, 凿成小块,浸在水中, 绞了帕子搭在她额上。
  如意也跟着病了一场, 病中不住哭喊, 徐太姬将她搂在怀里, 不住拍哄, 想起卫敬容旧日里唱的歌谣,学着起了个调, 她竟慢慢安静下来。
  等到如意好了些,能坐起来自个儿吃粥了, 徐太姬便抱着她, 教她去卫善那儿道歉:“永安公主自小就在娘娘身边长大,辈份是姑侄,情份却是母女,心中悲痛并不比公主少一分一毫,公主该去看看她。”
  如意一听便又抽抽着哭起来,扯着徐太姬的袖子,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徐太姬叹息一声,抚着如意的背,蹙起了眉头:“如意听话,咱们一路有多么艰难你也瞧见了,娘娘若是知道你们姐妹不和,必然要伤心的。”
  秦昰那日情急之下打了如意一巴掌,打得如意嚎啕大哭,打完了他不住的后悔,如意自小到大,哪里曾受过一星半点委屈,看她病得辛苦,一日要喝三顿药,下巴都尖起来,便满城找她爱的牡丹花儿。
  正是花季,濉州城未曾大乱,除了城墙边那一片区域被隔开,百姓还是一样安居,只是到底是战时,花费了许多功夫才找了两盆金边牡丹,摆在她床前。
  徐太姬指一指花盆里的牡丹给她看:“你瞧瞧,这可是你四哥跑遍了全城替你寻来的,你五哥在院子里给你扎秋千,就是你姐姐,自个儿病得昏昏沉沉,每日有片刻清醒也要问你好些了没有,你可别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卫善胳膊上的伤口咬得见了血,沉香那日替她上药,卷起衣袖一看,气得眼睛都红了,当着人虽不能说什么,背后却忍不住替卫善落泪:“我们公主难道不是九死一生才活命的,一片好心叫人作践。”
  落琼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塞到沉香的手上:“可不能再说这些,公主心里不好受。”
  沉香接过帕子一抹脸:“我也不过跟你埋怨两句。”转回身依旧对南屋里躺着的如意贴心倍至,吃的喝的用的每日都要亲自过问,等卫善问起,才能立时回答。
  太初和保儿晚来几日,保儿到底还小,一路奔波,免不了有些身子不适哭闹的时候,太初自己在马车里还坐不稳,却紧紧看住弟弟,看着保儿吃奶睡觉,学着卫善的样子拍哄他,很有当姐姐的模样。
  等太初带着弟弟赶到母亲身边,听说了这么一桩事,气得眉毛都竖起来,坐在屋里不肯去看如意,等到如意病好了,也不同她说话,反是卫善对她道:“如意的心和你的一样。”
  太初抿着嘴不说话,看母亲病中忧虑,这才拿着点心去见如意:“我不是跟你和好,我是怕母妃担忧。”两差着辈份,年岁却差不了许多,除了在卫善跟前两人还说话之外,出了门一个字都不说。
  卫善岂会不知,她看一眼就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如意太初两个都是自小被当掌中明珠一般养大的,只当日子久了她们总会和好,可没想到太初的气性会这么大。
  直到四月中,卫善的病养好了,她这场气还没生完,半点也没有和如意和好的迹像,如意被徐太姬带着来日日来看卫善,两人都对那件事闭口不谈,如意除了哥哥们和承佑,谁也不肯理会,跟徐太姬学着做袜子,费了许多功夫才做出一双暗八仙纹的袜子,奉到卫敬容的灵前。
  濉州是前最线,魏宽攻势猛烈,城中时时打锣警戒,城中壮丁齐上城楼抵御攻击,吴三便劝卫善她们往晋地去,那里要安全得多。
  卫善一心挂念着秦昭,又记挂着在清江的哥哥嫂嫂侄儿侄女,想自己随大军前行,将儿女们送回晋地去,信报送出,迟迟未有回音。
  等了七八日,等来探子的禀报,林中布满了鱼网,飞鸟渐绝,就算飞过林梢,也有弓箭手把鸟射下来,暗号虽一时辨别不出,从此用飞奴通信也不那么安全了。
  卫善与大军同进,让徐太姬带着孩子们先回晋地,秦昰却不肯走,非得留在她的身边:“我虽不会打仗,可也不能坐视大业江山落在外人手中,自个儿却躲懒,若是……若是用得上我,姐姐只管吩咐。”
  秦昰说了几句话,自己便先涨红了脸,他是知道自己的名头派得上用场,几回喊开城门,用的便是雍王的名头,那些刺史将军听见他的名头,立即开了城门,迎他们进去,又不住游说劝说他举旗。
  秦昰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出过京城,最远不过去围猎,他连动物都不忍射杀,一路眼看人像野兽那样被刀剑砍杀,心境再似从前。
  王七虽护着他们,一路上也并不太平,还有人欲将秦昰秦晏留在身边,北边有晋王起兵勤王,各州府也欲效仿,后来他们只要不少食少水,便绕过州府,若不是吴三派的人马中途应,能不能安然到晋地还未可知。
  秦昰将要十四岁,身子抽了条,很有些少年模样,立在卫善身边微红着面颊道:“我也想做些事。”战局他不懂,战况他也看不明白,可他依旧想替卫善做些事,而不是缩身在她的羽翼下。
  秦昰在晋地才知道秦昭卫善都做了些什么,采石场中蓄的兵和跑马场里养的马,粮仓之中积得万担米粮,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就的。到得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多么幼稚,心心念念想要保护母亲妹妹,可伸出双掌却无半分力量。
  卫善伸出手去,秦昰已经与她一般高了,在她面前也不再像个孩子,她却依旧伸手摸摸他的头:“好啊,我也正想将你带在身边。”
  这下太初不依了,她揪住卫善的裙子,想要跟她一块儿去:“咱们一起去找爹爹,保儿还没见过爹爹呢!”说着扁了嘴巴就要哭。
  卫善把她抱起来,褪下手上那枚双面戒指给她戴在手上,太初自然戴不住,松松捏着戒指:“太初乖,你替爹娘守住王府照看弟弟可好?”把这戒指翻转给她看,“这枚戒指刻着爹娘的名字,就像咱们陪在你身边。”
  这一仗不知打到什么时候,江宁王魏宽达成什么协议,趁此时挑起烽火,卫平前后都受敌人压制,吴三要从濉州调兵助他。
  大业的江山分成一块一块,算一算魏宽手中的州府与秦昭手里的不相上下,若是被魏宽吃下南边这一块,胜负便难料了。
  太初这一年里懂事许多,被卫善一哄叹气答应了,伸出小手指头跟卫善拉勾,娘亲一走,她就是主人,既是主人,就得好好待客,倒不能再和如意置气,吩咐白姑姑和几个贴身宫人一道收拾东西,回去重新安排屋子,又把习的字和女红又捡了起来。
  徐太姬和如意秦晏也一同跟着回去,卫善还托徐太姬在卫王庙中替姑姑塑像,卫王庙中有卫家先祖的灵位,姑姑想必也更愿意陪着父母亲人:“再寻个画工画一幅丹青,把如意昰儿都画上去,好长伴姑姑左右。”
  徐太姬连连点头:“这事不必公主提起,我也想这么办的,娘娘实是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偶尔也会跟我讲起业州旧居中的事,与嫂嫂多么相得,与兄长有多亲厚,如今她去了,必是与亲人团聚了。”
  样样都打点好了,临走之前徐太姬又来见卫善:“我哥哥一家还在京城,也不知道此时还有没有福气活着,若是将来公主回了京城,还求公主替我留意。”
  卫善点头应承,跟着去了碧微的屋子,承佑的病在途中又复发了,王七随手抓了一个大夫同行,一路诊治,到底把他救了过来,可养了这些日子,依旧病恹恹的,碧微寸步不离,卫善都大病一场,她却强撑着,一直守在儿子身边。
  如意日日都去看承佑,她也不知偷偷抹了多少回泪,徐太姬再待她好,也不是亲娘,秦昰又要留在军中,她便每日都和承佑说上一会儿话,偶尔背几句书,这才发觉承佑比承吉开窍的多,书读得也更好,越发有耐性在碧微的屋子里呆着。
  卫善和碧微坐在窗下说话,听见如意与承佑在屋里背诗,偶尔还能听见如意笑上两声,对碧微道:“姐姐到了王府,还请替我多看顾如意。”如意的丧母之痛一时难消,让她多分分神,多和承佑在一块也是好的。
  碧微先点头答应,跟着蹙起眉头,拉着卫善的手道:“好容易到了这儿,你怎么又要以身犯险?不如就回到晋地去等待消息罢了。”
  卫善笑了:“他在前方,我怎么能藏在后头。”
  病情略有好转她就下了这个决定,急寻工匠打了一付甲衣送来,送走儿女时,就穿这付甲衣骑在马上,在三军将士的面前,誓与晋王共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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