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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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母均前后崩亡,这本无此孽缘的姐弟二人,未来命运也有些迷离恍惚,景珺担心孩子,便下旨让道易二家为孩子们祈福和占卜。
  宫闱间起清香,立仪仗,望之便神情肃穆。让作法道士震惊的是,有天一个衣着妖异的女巫径直闯进了这片道法庄严之地。她的衣裙灿烂得有些刺目,如同浮在暗湖上不惹尘埃的落花,肆无忌惮地冲破了所有隐晦的心思。
  坐在蒲团上的皇帝抬头仰望自己日夜供奉的佛像,随后又无力垂下眉目,长叹了一声,手指触到地面,有一下没一下随意叩击着。
  “秉全,郑菟在哪里?”
  旁边年轻的宦官连忙放下手中添香的活,恭敬回答道,“她最近被皇后喊去了,也许就在中宫。”
  微弱的叩击声顿时停止了。秉全耳尖得很,立马捕捉到了君王的变化,内心不自主忐忑起来。
  “中宫么……”
  景珺很久没来过中宫。一到中宫附近,他就望见大片大片的夹竹桃,花桃茎竹附近衰颓的潮湿气息到处飘摇。紧接着,被霭风送来的密实香气让他有点心慌,这不是活人该闻的香。他随手掐去了几朵最大的花。路上的石板软烂得有些塌陷,四周都是湿滑的苔痕,他脚步不是很稳。
  他遣散了宫人。跟自己的皇后在一起,不需要旁人在场。
  但中宫太过于安静了,这种近乎无人的情况,又让他渗出几分对望仙阁的回忆。他曾无数次惴惴不安地在空旷的阁楼里来回踱步,与金雀觚棱下,那随风自嗟的九子铃和成一曲追魂的逝歌。
  屋内有女子细细的呜咽和似哭的呢哝。景珺叹气,拨开迷昏的云雾,“皇后平日也如此爱玩么?”随即推开了门,他波澜不惊地看着皇后和床上的女巫。
  “陛下,您真是会发掘人才。郑菟不仅会卜卦献诗,还会各种奇器妙术。可真是一个宝贝呢。”容南莲稍拢衣服。
  郑菟大气都不敢出。自己今天,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景珺动了动嘴唇。“将她逐出都城,非诏不得回京。”
  “那我呢,陛下。”容南莲依旧笑盈盈,双乳微颤,半分不见胆怯。
  “你……”景珺走向前去,无奈道,“把嘴张开。”
  容南莲笑道,“是什么毒药呢?陛下可以告诉我嘛。”
  指尖碰触到湿热舌头,他不作声地温柔玩弄着容南莲的口腔。等容南莲瞳孔震动时,景珺冷漠地将几朵夹竹桃粗暴地塞入她的嘴里。
  “吐出来几口,就再吃几朵。皇后挚爱此花,想必能以花为食,填肚馈肠。”
  不再看已经浮现痛苦的皇后,他又转头看向郑菟,“你这几天只要完成朕的命令,就可安全离开,如果不能,就用你来完成你平时作的巫术。”
  “是……陛下。”
  “把她绑住。”
  郑菟不明所以,但皇帝实在恐怖,便硬着头皮用死结把容南莲手脚捆住。
  “你,跪在床边。”
  她猛地抬头,尖叫,“陛下!”
  景珺抱起容南莲,她的双眼已经涣散无神,气息急促,但他十分满意。
  珠帘轻垂,纱幔静落,女巫呜咽啼哭,而帝后于中宫恩爱。寂寞凋敝的莲池,其深处的污泥翻滚狰狞,将孕育来年拨叶出水的无尘芰荷。此刻血溅枕间,倦鸟惊去,底下夹竹桃舒展开来的花叶也不自觉悄然枯坠。一霎间,皇帝掀帘而去,留下长久的烙印的痕。
  回去的时候,衣冠不免粘上淫靡的浓香。景珺特意换了身衣裳,好不让孩子们呛住口鼻。
  这一儿一女,名义上是皇后所出,但皇帝力排众议,自小把他们带到身边,看他们长大。景元绮听见是耶耶回来了,牵起弟弟的手就朝门口奔去。景明文会走路但并不能把握力道,幸亏抓姐姐的手抓得紧,才在路上没有被她带跌倒。
  “耶耶!”景元绮兴奋大喊,声音让远处景珺不自觉加快脚步。他不禁微笑,直至走到女儿跟前,一把搂抱起小小的景元绮。
  “阿琦,今天做了些什么呢?跟耶耶说说吧。”景珺望着女儿红彤彤的脸庞,轻声道。
  景元绮思考了一瞬,四处张望寻找弟弟的身影,这才发现景明文被秉全抱着,一双澄洁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姐姐。
  她高兴地说,“今天跟阿归去养花了。然后学会写了很多字……”
  入了内室,景珺在景元绮的指引下发现了那株菊花。他并没有太过在意。花盆是宫人弄来的,然后姐弟俩铲了些土,又洒了点水,如此幼稚的种法,能不能发芽都是一个问题。
  今天实在疲惫,景珺没有在他们这里待太久,不一会儿就去歇下了。
  景元绮和景明文就这样过了五六日,才知道母亲重病的事情。景珺见皇后的病情逐渐引起朝野议论,才决定带姐弟稍作看望她。
  中宫经年长燃的香也倏忽停下,换上了苦涩的药寮气息。“耶耶,母亲她怎么样了?”景明文弱弱问道,旁边的景元绮也有了几分担忧的神色。景珺心下感慨,孩子们果真天真无邪,孺慕之情乃赤子天性,几日不见她,还是有点担忧。
  景珺笑道,“你们担心的话,耶耶先陪你先去看看她吧。”
  景元绮听闻耶耶这样说,下意识地看向外面。华灯初上,夜色如同烂熟透的黑浆果,流出沉郁的浓墨。
  “走吧,阿琦阿归。”皇帝说到做到,起身走向殿外。
  景珺没有心思打量中宫的景色,见夹竹桃被铲尽,倒是心底畅快了一些。景明文以为是父亲担心母亲连夜看望,所以神经倒是放松了。
  他们这时来中宫,宫人都有些手脚无措。景珺屏退宫人,带着姐弟俩就直奔容南莲的寝殿。
  待到门口时,景珺的脚步一顿,搞的景元绮和景明文差点撞上自己爹。不过很快,景珺进了屋。
  不同于那日的苍白无力,女子脸上有了属于活人的血色。她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倒显得平日阴晴不定的皇后有了几丝狼狈脆弱的意味。
  景元绮看见她这幅模样,心里隐约知道她病得很严重,便轻声试探唤了一声娘。景珺的目光不变,依旧是平静不惊的做派。
  容南莲眼珠动了几下,哑声问道,“是阿归阿琦吗……过来娘这里。”
  景明文最先过去,容南莲努力伸出一直颤抖的双手,把他按进自己怀里。景明文只觉得跌入一坛药汁罐子里,最后母亲轻轻在他鼻子和额头上吻了,放开了他。
  随后是景元绮,容南莲看到她,笑了,手指摩挲她的丫髻,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过了一阵,景珺见容南莲慢慢没有了反应,转头说道,“这样吧,阿琦阿归,你先去门口或者侧殿等着,耶耶跟你娘单独待一会。”
  “好的耶耶。”姐弟俩不疑有他,乖乖按父亲吩咐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离开后,景珺眼底升起极具恶意的嘲讽,“看看,他把你当母亲,可你能对妹妹下手,也不怕遭报应么。”
  容南莲倏地睁眼,嗤笑,“自然不怕,我毒害妹妹,陛下能奸淫公主,我遭报应也有圣人陪着。”
  景珺已习惯她这番恶毒的回应,只是她太不自知又不自量力,丝毫不能让他有所愤怒。
  他漠然道:“后宫和朝堂都知当今皇后不修女德,行事刻薄,性情乖戾……你的身子,还有你做的那些事,挑随意一条我都能废了你甚至送你去死。但,你知道多年来我不下旨的原因么?”
  察觉到容南莲愤恨的目光,景珺回以平日对臣子那种和煦又伪善的微笑。他开始打量这里的陈设,容南莲恣意的性格自然嗜好奢侈贵重之物,俨然一片锦绣富海。他丝毫不惊讶中宫的布置浪费挥霍。
  “因为,莲娘是天下女子的另类啊,有德有才的女子千千万,哪一个能像你这般愚笨疯癫呢。如此难遇,我怎能错过?”景珺坐在床边,继续慢条斯理道,“再说了,纵然尊贵如皇后,实际上,也是我的玩物罢了。”
  他的指尖抬起容南莲的下颌。加上天生残缺无法生育,这个女人成为玩物简直不要太合适。欣赏着她愤怒又无力的脸色,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来吧,莲娘。把你残害他人的本领在他面前全部展示出来,尽情地于这一方金屋释放所有畜牲般的劣迹。
  在皇后震颤狠毒的目光中,景珺笑了笑,挥袖离开。帝后已经彻底丧失了仁义,早不能算作人了。
  这一点景珺熟知。一国之君,有什么不可得到?有什么需要敬畏?自从长子夭折,他便放弃底线,一路歪曲至此。容南莲,算是给他无趣的生活平添众多乐趣,怎可放弃?
  不巧,天色忽变,雷震连同一线飞火,如一把电石狠狠摔进银盆,整个大地都惊动起来。
  这阵霆霓天声让景珺顿时停下脚步,脸色有些苍白。他整个人化作那些石像,不敢轻举妄动。
  夜雨瀌瀌弈弈,倒是比雷电温顺得多。过于细腻可亲,它甚至有了几分旖旎之味,抚慰受惊的人间。几个守陵的小宫女因为这场雨闲来无事,坐在台阶上看青苔滴雨,消磨时间。
  只是在难得悠闲的注视中,一个眼尖的宫女忽然发现了在安静里深藏的诡异。抬头伸手,她接到的是一捧冰凉的红水。她松开了诡异的雨露,其在地上滴出几枝玉叶红花。很快她的同伴也不安骚动了起来,叽叽喳喳商量后一起奔向不远的屋内。
  异象在人们中间口口相传,随后透过朱墙碧瓦穿刺进皇宫,这声更如一道霹雳天鼓,敲裂任何伪装的外壳。它来自于暗哑苍苍的夜,来自于斗折前行的蛇。夜里大蛇被斩于剑下,流淌的碧血化作一道泓光,自远茫的大地尽头传来。
  “陛下。”
  来人眼目中似笼了一层寒气。
  他不禁胆颤。
  “血,雨于裕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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