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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个会下雪的国家,叫做东京的城市,一个我待了半年的地方。
  我开始适应着这里的一切,这里的天空,和这里的步调,却不熟悉这里的我,因为我从来不知道怎样才是所谓的我。
  这半年的时间,我学会了和寂寞相处,习惯了和自己说话,每天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着。
  街头的故事总是不断上演,一齣又一齣的陈腔剧本和滥调戏码,可惜的我从来只能是见证者。
  我想了一百种的可能性,对于这条走了不止一百次的东京街头,模拟了一百遍也许的你。
  只为换得一次缘分的机率。
  我知道我在等待,却不明白我是为了什么而等待,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也会是别人的等待。
  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会是别人的期待。*
  下午六点二十分,目的地是高雄,手中的票根写着极短的几行字,要到一个我熟悉却陌生好久的城市。
  橘色的自强号刚从台南闪过,时间是六点整,我坐在六车十八号,那是个靠窗的小角,我很喜欢的一个位置。
  隔着一道只有几公分厚的玻璃窗,是我跟外面的距离,车厢内很安静,即使外面下着大雨,也不会因此而被扰乱。
  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像这样子看着外面,一幕又一幕的从我眼前快速掠过,但我却是静止的,心中难免会有些失落,因为我没能留下什么。
  手錶的时差还留在日本的作息,现在的日本已经过七点了,我突然开始怀念起日本的生活,当我看到台湾的天空时。因为公司出差而在日本待了半年,但这半年的时间,却让我1度以为,我已经是个日本人了,而现在一个我居住二十几年的台湾,是该如此熟悉才对,而今我却感到有些陌生。
  十一月的台湾天空,我看见的只有台铁的车厢顶部,还有阴曚的一片,因为外头正在下雨,所以我看不太清楚外面,有的只是无止尽的灯火霓虹。
  我拨了通电话给小芸,要她到车站来接我,好歹我也是为了公司而出差的,所以请个人当司机接我回家,我想并不为过。
  小芸是我公司的同事,算是我的前辈,因为比我早进公司几个月,但她从来不会因此而有架子,从我进公司开始,她就很照顾我,因为这样,所以我很尊敬她。
  我是杜诗语,一间小公司的小职员,没有什么专长,只会简单的绘图技巧和建筑设计而已。
  「好特别的名字,感觉很有文字气息呢。」这是我刚进公司自我介绍时,同事小芸讲的话。
  「果真是人如其名,甜美如诗,无法言语阿。」这是进到公司没多久时,隔壁课的同事对我说的话。
  其实我1点也不特别,除了我只是个小小的职员,没什么专长,会的只是简单的绘图技巧跟建筑设计之外,其他的就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其实我1点也不想特别,因为我只是想当一个小小的职员,没什么波折,就这样在公司安分守己的过生活,可以的话就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家公司工作,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这家公司,因为我的专长是日文,所以我1直以为我是应该在所谓的能让我发挥所长的地方,比如说翻译,或者说日文老师之类的。现在的我,却待在一家以建筑绘图为主的公司工作。
  小芸说,这就是我最特别的地方,明明没有任何绘图背景和建筑构想,却能进到公司来,更特别的是,从来没有人说话,除了小芸之外的女同事。
  商场如战场,当你踏进公司大门时,就意味着这场战争开打了,要麻就是被别人吃的死死的,要麻就是把别人踩的死死的。这是刚进到公司时,小芸对我说的话,一直到现在,我都受用无穷,并感触良多。进到公司的这一年多里,我的日子从没平静过,我的桌上总是有收不完的花,手机总有看不完的简讯,还有回不完的邀约,只因为我比别人长好看一点。
  说真的,我没有觉得我很正,却也不至于很差,套小芸说的话,我只是刚好对到那些人的口味而已,然而我却因为这该死的口味,变成公司某些女同事的敌人,我不想这样,因为这并不是我所想,也是我愿意的。
  我记得当初得知面试通过时,那时候的雀跃和兴奋,但一想到当时面试我的经理,从头到尾都盯着我的身材看,就觉得很噁心。刚进到公司时所感受到的焦虑和不安,其实我并没有轻易的崭露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会去迎合别人,明明都是一堆我不认识,甚至我觉得很讨厌的人,但我还是要装的很熟,跟他很要好似的,我很讨厌这样的我,但这就是这样的我,会驱使我这样做的原因,只因为我的薪水很不错。
  比起同样都是日文系出身的人,我的薪水多了好几张的小朋友,除了固定的週休,加上优渥的年终之外,我想不到任何一个能让我待在这的理由。这不是一个我应该要待的地方,虽然我不是很讨厌,但却无法去喜欢,因为这不是我的梦想。
  我想了很多事情,从以前到现在,但能实现的很少,被改变的却很多,因为所谓的梦想,永远只能在梦里去想。
  所谓的现实,一切却是这样的真实。
  进到公司的这段时间,我学到的,就是如何奉承上司,还有去应对人群,即使你很讨厌这个人,但你还是要装的跟他很熟一样,你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你在公司的一切,因为随时都有人想中伤你,恨不得你马上消失。
  生存,在这个商场如战场的生态里,是门很深澳的学问,你没有任何书籍能看,更没有任何人会教你,有些人不择手段的想越爬越高,而当你爬上之后,其实并不是结束,而是另段争斗的开始。你得随时提防,因为底下随时都存在着一堆人,恨不得马上取代你的位置,当然这些话也是小芸告诉我的。
  其实我没有想太多,因为我无法去想太多,只是有时候事情的变化,却让你不得不去想,即使我只是个公司的小职员。
  「给你三天,三天之后我要看见日本的建筑企划在我桌上。」説这话的人,是我主管,也就是我的上司。
  她有一个跟个性很不搭的名字,叫做陈美慧,顾名思义就是美满又贤慧,据说是当初父母生下她时,给她取这名字,希望可以人如其名真正美满贤慧。名字是叫美慧,可惜的是关于这个美慧,却永远都学不会。
  从我进到公司开始,日子就没有平静过,自从我遇上她之后。她是典型的建筑人出身,还是个留美硕士,而我只是个国立大学毕业的日文系菜鸟。她很喜欢跟公司的女同事做对,特别是我,只因为我时常受到经理的特别待遇,还有一堆等着约我吃饭的男同事。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她对经理有意思,从下班后的晚餐聚会,到情人节的巧克力送礼,全都是他要掳获经理的手段。
  用手段这个名词来说,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她看上的不是经理这个人有多好多帅,而是他家的背景多强多有钱。有钱到,整间公司都是他们家开的,连经理这个位置也是为他而生的,只因为他老爸掛着一块叫做董事长的头衔。
  他跟主管一样都有着很不搭的名字,叫做鐘孝全,据说是希望能承袭忠孝两全的精神,而得其名。但他始终没想过,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当我听到小芸说他的名字时,我1整个笑到不行。
  我并不是很喜欢这间公司,更讨厌这里的人,和这里的一切,尤其是他妈的主管,和该死的经理。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粗浅的计算,假设一天上班九小时,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扣除掉中午吃饭的三十分鐘,等于说我还有八个半小时的时间,这些时间我要做的并不是工作,而是迎合。
  我其实很讨厌主管这个人,但见到她时我还是得笑瞇瞇的跟她嘘寒问好,即使她每次过来都故意丢一堆画不完的建筑图给我,三不五时就喜欢找我碴,或者开我黄腔,昨晚我又跟哪个男人出去了,又跟谁去吃饭之类的,可以的话,我很想抓着他的头去撞墙,就像电影或漫画情节那样,但是我没有,因为我还是跟她装的很亲密,彷彿我跟她是好姐妹一样。
  跟我比起来,经理只是个私立大学的建筑人出身,论学歷,我想我跟她是不相上下;论能力,我想他绝不会是我的对手;论人品,就不用说了,除了用畜牲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能套在他身上。
  「为什么他会是经理﹖」这是我刚进公司时问小芸的话。
  「因为他老爸是董事长,就这么简单。」小芸说。
  他有个很特别的嗜好,叫做把妹,用嗜好来形容,就表示他有多爱做这件事情,甚至看的比工作还重要,公司里只要稍有姿色的女员工,他都想染指,除了那个主管之外。他有一辆法拉利f355的银色跑车,不用说,也是他老爸买给他的,据他本人说词,一台才八百多万而已。
  对,八百多万对他来说,不过是「而已」,可对我来说,如果一个月薪水是四万多,那我必须不吃不喝的二十个月,才能到达他的而已。
  他总是吹嘘着他的小银可以跑多快,坐起来有多舒适,我没有坐过,也没有想过,即使他总是想每天下班时载我回家,但我还是寧愿骑着我的红色小cuxi回家。
  我桌上收不完的花,大多数都是他捐赠的,回不完的饭局,想当然也是他约的,只是花我从来没收过,只是下意识的丢到一旁,而饭局我也从没去过,因为我很清楚,饭局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
  「鸿门宴?」小芸不解的问我。
  「用鸿门宴来形容,可能还太浅了。」我耸肩的回答。
  从我踏入公司,签入第一份人事令生效之后,我就不再是我,也不是杜诗语所认识的那个杜诗语了。这里的一切,在我看起来,就跟假的没什么两样,唯一真实的,就是丑陋的人生百态,你可以看到主管为了奉承经理的那种噁心嘴脸,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还有下属为了讨好上司的那种阿諛奉承,什么事做的下去。
  当我听到经理在我面前不断夸我有多正,身材有多棒多好,而那个主管的腿有多粗,脸上毛孔有多大时,即使我知道他的话有多没水准,极尽下流,但我为了附和他的话,我还是笑了,就算他的言行举止有多丑陋窝齪,骯脏噁心,但我还是笑了,而且笑的比谁都大声。
  对,这就是我,现在我以为的这个杜诗语,就是现在的我,而曾经怀抱梦想,拥有很多热情杜诗语的那个我,却已经不在了。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已经离自己好远了,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远到连自己都看不见了。
  你阿,还有你阿。
  我都已经看不见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过了多少时间,我想我已经什么都不见了。
  那个被我遗忘的那个我。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已经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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