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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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说什么,却在看见阮安时停住了嘴。
  江霏微敏锐感受到了他对阮安的不快,她转过身子,“阮安,你去帮我拿些糕饼来。”
  “是。”阮安给那几个小太监使了个颜色,一行人退出去,只留江霏微和七皇子两人。
  江霏微看着七皇子一身干净衣裳,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这宫里住着如何?”
  “……对不起。”
  江霏微这是第一次听七皇子开口说话。
  他的嗓子仿佛被划伤一般,微微说话,发出砂纸摩擦过粗木般的低吟。
  七皇子迅速捕捉到了江霏微的惊讶,他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衫下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是个受宠爱的皇子,我就能救姐姐了。”
  前日,七皇子被接到这富丽堂皇的重华宫,人人都以恭贺的表情看向他,他却没有丝毫欣喜,谁会在乎他这般一个皇子呢?他想起被顺天帝传唤的江霏微,心中的不安日渐增加。
  果然,昨日他终于听到那些阉人偷偷谈论,才知晓江霏微被赐给了权阉顾言。
  他曾和顾言打过一次照面,那是他唯一一次被奶姆领着去见顺天帝。
  顾言穿着一袭火红的内使蟒衣,整个人的气息却仿佛冰泉下的寒石。而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打量着尘土里的一粒沙。
  可转眼,他就跪在顺天帝面前,任由顺天帝泼来的酒水浸湿了额发。
  七皇子突然感觉,他和那些欺辱自己的太监没什么不同,都只是身子不全之人罢了。他们攀附着权势而生,也会因皇权而亡。
  这样的人,怎么能给江霏微一辈子的安稳康宁?
  江霏微看着七皇子眼底的不经意的轻蔑,突然无比清醒认识到,这个时代对宦官天然的厌恶与唾弃。只要他们少了那东西,他们就彻底被束缚在这宫廷内,做帝王的走狗,而非普通的人。
  她的手握住七皇子的肩膀,“七皇子,我和他之间,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情,而我是真的对他有......非分之想。”
  “不可以...这么说。”七皇子听见江霏微自贬的话语,皱紧了眉头。
  江霏微看着他一张脸皱得难看,小大人似的,不由轻笑出声,“是真的哦。”
  七皇子执拗地摇摇头,却不再开口了。他的声音很难听,他不愿江霏微多听,只是推着江霏微,想让她回院子歇息。
  江霏微怎么逗他,他都不再说话了。江霏微没办法,只好招来七皇子院内伺候的太监细细盘问,知晓他们是顾言安排的人,看着也老实,才放下心来,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阮安端上来晚膳,“姑娘,先吃饭吧。”
  “顾言呢?我等他一起吧。”
  阮安笑着说,“顾督公今儿要上值,特地嘱咐了,让姑娘先吃,晚上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见江霏微没反驳,站在一旁的小宫女立刻上前,准备服侍江霏微进膳,江霏微却摇摇头,“吃饭我自己来,不必伺候的。”
  江霏微正抬起筷子,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屋子,看见江霏微正在用膳,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阮安连忙呵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下去!”
  “别怪他,出什么事了?”江霏微温声说道。
  那小太监见江霏微没有怪罪的意思,才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顾瑾公公的人来了,说江姑姑醒了,要送礼......”
  顾瑾?江霏微还记得这号人物,也是顾全安的干儿子之一,和顾言在宫内被搓磨着长大不同,顾瑾是前朝某位御史的庶子,因罪入宫后,就受顾全安庇护,选进了内书堂;先帝在时,他就已经是御前的随堂太监。
  这人在书中着墨不多,只知道他因为自己以往的身份自视甚高,本来选中了二皇子做靠山,可眼看着三皇子势力渐长,他靠着溜须拍马的本事,到底是活了下来,领了凤阳守备的外差,被朝中官员私下嘲为“两门阉。”
  此人心胸狭隘,看不起出身低微的顾言,老是和顾言起冲突。比起顾言在书中的反派形象,他就是个爱瞎搞事的配角,整日耀武扬威、惹人烦厌,偏偏命大,活到了最后。
  江霏微缓缓起身,“走啊,人家送礼来了,咱们也要看看是什么吧?”
  江霏微不顾阮安的阻拦,直直往院外走去。
  院内乱哄哄闹作一团,可江霏微一走过来,几个小太监瞬间跟鹌鹑似得团团围住江霏微。
  那被推搡的窄脸太监啐了一口,皮笑肉不笑地给江霏微请了个安,“江姑姑好。”
  那人肆意打量着江霏微,看着她比宫里娘娘还要姣好一分的面庞,不由有些嫉妒。
  这顾言是什么狗屎运?赐婚都能碰到这样的极品?
  不过这江霏微怕是恨死他了吧,听说她和曹公子颇有缘分,竟然嫁给了顾言这种货色,放到以前,连伺候顾瑾都不配。
  就让自己再给这恨意添把火。
  江霏微察觉到他不善的眼神,有些不舒服,“你是顾瑾身边的人?叫什么?”
  “奴才叫钟祥,是顾瑾公公的掌家。咱们主子听闻江姑姑醒了,特让奴才给江姑姑送来......新婚贺礼。”钟祥笑得古怪,一侧身子,让江霏微看清了他身后的“贺礼”。
  是两盆火红的石榴花。
  第44章 孩子  碰见你,我才想过好这一生。……
  “新收上来的贡呢, 咱们主子听闻顾督公大喜,立刻就给送来了。这花儿可和人不同,到了时候可是能结果的!江姑姑是侯府的小姐, 虽......但等着花变成了果,也能有个慰藉。”
  石榴在古代寓意多子多福, 顾瑾此举,是往寻常女子的心口上戳。
  可江霏微哪里是这个朝代的寻常贵女了?
  她没有露出受辱的表情, 反而是看了看两盆花,随手扯了两朵, 赏玩了一番,“还挺好看的, 多谢顾瑾公公了。”
  钟祥见她脸色淡淡, 也不知道她是逞强还是什么, 反正按顾瑾要求, 他就是来挑拨一番就行,“既然江姑姑喜欢, 奴才就告退了......”
  “哦对了。”江霏微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 “这花,要不顾瑾公公自己留一盆吧。”
  钟祥摆摆手,“江姑姑说笑了,好事成双, 这是主子特别给你们的呢。”
  “哎,我也舍不得啊。”江霏微几步走到钟祥跟前,伏下身来, 抬起手挡在嘴边,故意低声说话似的,音量却是半分没减少, “听闻顾瑾公公四处求仙问药,为了能重振雄风,肾气丸不知道吃了多少呢。”
  “这、这是哪里的话?”钟祥眼神躲闪着,主子吃肾气丸的事情,可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嗯?可是我听说他光是鼻血都流了不少呢!这石榴花艳丽如血,正好给顾瑾公公补补血气吗。”
  “扑哧!”一个小太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开了个好头,连阮安都没忍住,嘴角勾起了笑。
  “他若是觉得不需要,就送给她房内人吗。要不人家女孩子夜夜深闺,连个.........哎,看看这花,也能像我一样,得个慰藉不是?”
  江霏微看着钟祥愈发精彩的面容,得意说道:“你说顾瑾公公怎么这么不怜香惜玉呢?连我不能有子嗣这样的芝麻事都考虑到了,简直比我的老妈妈还操心,我从来没碰到过如此‘心细如发’的外人呢!可这人偏偏自己的房内人都没顾及,哎,这石榴花我就忍痛割爱,转赠给顾瑾公公吧。”
  “你!你......”钟祥跟在顾瑾身边多年,宫女们对自己也颇为尊敬,哪里碰上过江霏微这样的?
  江霏微眨眨眼,“还要劳烦公公再搬一次呢,可千万别拒绝我的好意呀。”
  这顾瑾也是脑子有问题!自己还坐着有朝一日能重振雄风的幻梦呢,还敢来嘲笑顾言?呸!
  书里还写到过,他权势极盛之时,得到过一秘方,号称能让太监阳气通畅,这秘方的配药里需要童子的骨髓,他竟然暗害十余名幼童。江霏微当年看书时,还恶心了好一阵子。
  她暗讽了顾瑾几句,心里总算舒畅了,本想跟阮安说赶紧把这钟祥赶走,却看见阮安一脸僵硬。
  江霏微顺着阮安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顾言站在远处树下,微笑看着江霏微。
  完蛋!
  江霏微只觉得自己的形象全线崩塌。
  顾言看着呆住的江霏微,快步走到她跟前,“喜欢这花?”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江霏微,瞬间乖得跟兔子似的,“也没有很喜欢......”
  “今日我去御花园,有几株红山茶开得不错,明日让人给你送来。”顾言将手虚揽在江霏微身后,“还未用膳吧,快进去,我陪你。”
  钟祥强撑着面子,阴阳怪气地说道:“顾督公今儿怎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反而跑回来温香软玉了?”
  “听说前些日子魏家小公子莅临槐花阁,对一个爱穿翠衣的舞姬一见钟情、夜夜笙歌。”顾言只赏了钟祥这一句话。
  而听完这句话,钟祥的脸色瞬间比腌了三天的白菜还难看,连院内的太监推搡着他出去都没反驳。
  一个小太监啐了他一口,“咱们督公和江姑姑恩爱着呢,哪里是你们这些只能去脂粉巷子找些消遣能比的!钟公公还是赶紧去槐花阁看看吧,晚了,连消遣都没咯!”
  江霏微乖乖跟顾言回了房间,顾言见她不好意思缩着头,知道她害羞了,便忍笑对着阮安说:“你们下去吧,这儿我来。”
  阮安应声而退,屋子里只留下两人。
  顾言看着江霏微还站着,软下声来,“坐下吃饭,这几日先将就着。等过段日子,我寻个擅长做饭的来。”
  江霏微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支吾着说道:“我......”
  “霏微,你今天帮我说话,我很开心,真的。”顾言温声阻止了她的尴尬,“只是以后让阮安他们去应付就是,不用和他说话。”
  江霏微深吸一口气,“你、你不会觉得我有点......猖狂?反正我也不是大家闺秀啦!而且是因为他嘲笑你,我才这样的,平日我待人不是这样的!”
  “我就喜欢你猖狂的样子,这才是我顾言的人。”顾言见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笑着继续说道:“我不喜欢你压抑着自己的性子,你跟着我,我就会尽我所能,让你过得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若是他们找你麻烦,我来解决。”
  他一直感觉霏微不是普通姑娘,她身上有一种......洒脱之感,是他生平所遇的女子都不曾见过的。
  自己何其卑劣,在别人未曾发现之前,占有了这份光芒。
  江霏微好哄,那点不好意思随着顾言的不在意立刻消失了,“那顾瑾是你死对头对不对!哼,自己生活不如意就来恶心别人!”
  顾言看着她灵动的眸子,“霏微,你喜欢孩子吗?”
  他确实没办法给她一个孩子。
  江霏微想了想,才说道:“这么说吧,我喜欢别人家的小孩子。”
  “小孩子对我来说,只可远观!给他们穿漂亮衣服、吃好吃的、一道玩乐;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最可爱了!”江霏微摆摆手,“可若是自己的孩子,女子要承受生育之苦、养育之累、教导之责......我这般的人,怕是孩子一哭就不知所措了。”
  顾言以为江霏微是在安慰自己,又怜惜她未受过父母庇护、才有此赌气之话,“你若是想和小孩子玩了,等外面的宅子安置好了,我给你寻两个亲人的。”他看着江霏微投来怀疑的眼神,立刻敏锐补充道:“去慈幼局收养、或是穷苦人家养不起的孩子。”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非这般盘算。
  有权势银钱的太监,那些阉党的家族若是有子嗣繁盛的,寻个孩子养着不是难事。他脑中已滑过几个不错的人家,最好是书香门户......
  “不要。”江霏微并不赞同顾言的考量,直接拒绝了,“我可不是能照顾好小孩子的人。”
  “无需你照顾,我雇两个奶娘照顾着就是......”
  “重点不在这里。”江霏微褪去了面上玩笑的神色,认真说道:“我没有资格随意成为谁的母亲。”
  “有孩子,我不一定会快乐,没有孩子,我的一生也不会缺失。我的人生不是因为有孩子才完整。”江霏微的目光如莹,“但是碰见你,我才想过好这一生。”
  她总是轻易说出这般重的话,让自己不知所措。
  顾言只觉得胸口发疼,难以自持。他一时愣住了,什么漂亮话都没憋出来。
  江霏微见他犯傻似的,有心逗弄他。她忽然面露伤感,“你老提孩子的事情干什么?是不是已经嫌我烦了,想给我找点事干、把我打发走了?”
  “没有的事!”顾言听到这话,游离的思绪连忙拉回,他猛看向江霏微,正想解释,就看见江霏微憋笑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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