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重要的是文化和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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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小插曲之后,两支队伍便启程赶往华清宫,五百飞龙禁军在前面开路,五百在后压阵,萧去病,李倓和安禄山三人并辔走中间队伍的最前面。
  这个时候,萧去病倒有些佩服起安禄山的城府和心机了,暗道这死胖子能祸乱大唐,将皇帝和李林甫等人都耍得团团转,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一丝本事。
  别的不说,就说他这个变脸和装傻的本领,明明心里已经恨毒了自己,偏偏从外表神情上却是一副相见恨晚,和你亲密的不得了,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样子!
  萧去病立刻承认,在说话和口才,还有面部表情的运用方面,安禄山的实力简直强到没边,远甩自己十几条街。
  或许是语言方面安禄山天生有一种魔力,或许是因为他人十分聪明,反应极快。总之,安禄山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让和他说话的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比如现在,不管萧去病说什么,他总能十分准确地挠到萧去病心里最痒的那个地方,而且不笑不说话,声音语调也极为好听,在不经意间就把人奉承得飘飘然,说不出的受用!
  更加无敌的是,不管说什么,他都是一副极其认真,极其真诚的表情,看上去说不出的说不出的天真单纯,憨直可爱!很多时候即使停着明知他的话有问题,但看到他这幅憨憨傻傻,极其认真真诚的表情,也会不忍心说破,然后不知不觉就被他带进去了。
  “……吾在范阳,早就听说萧将军在河中的英雄事迹,对萧将军一直都是久仰得很,今日一见总算得偿所愿,萧将军果然人中龙凤,仙姿玉色,英武不凡……也是陛下洪福齐天,上天才降下萧将军这样的奇人下来辅佐陛下。以后我们同殿为臣,还要多多亲近,互相提携照应才是。”安禄山一脸真诚地看着萧去病的眼睛,笑吟吟道。
  萧去病心中冷笑,经过这七八分钟的接触了解,也算是对你这个死胖子的本事多了几分的了解,但是现在却没有兴趣再陪你磨牙了。
  萧去病笑道:“我们当然应该多多亲近,其实说起来,我们还算是一家人呢!”
  安禄山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占便宜的来了,脸上却装出一脸茫然,呆傻的样子问道:“哦?萧将军此话怎讲?”
  萧去病道:“东平王你想啊,你不是贵妃娘娘的干儿子么?”
  安禄山装傻道:“是啊。”
  萧去病一脸认真道:“我是贵妃娘娘的义弟,这样算来,你岂不就是我的外甥,我岂不就是你的阿舅!”
  安禄山装出惊奇和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声道:“这样说来,还真是一家人。”
  萧去病冷冷道:“那还不叫声阿舅来听听。”
  安禄山心里比吃了一百只苍蝇还要恶心,打他装傻充愣已经进入状态,而且城府和心机也极其深沉,竟然就强忍了下来,真的十分恭顺地拱手行了个礼,身子微微往下拜道:“阿舅在上,请受外甥一拜。”
  萧去病心里也觉得恶心,但出于某种恶趣味,他还是忍着挤出一个笑脸来,哈哈大笑道,声音故意很大,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哈哈,乖外甥!”
  安禄山一直憨笑的脸在一瞬间突然就有些黯淡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憨直傻笑的样子,显然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怒火。
  与此同时,萧去病还转过头去看见,身后三百多河北军脸上也露出愤怒的表情,被自己眼神一刺,又立刻缩回去了。
  那个剑术高手也向萧去病头来饱含杀意的目光,虽然之前那个白衣剑客带了面见,但萧去病看他的眼神还有身上那股崖岸自高,装13的腔调,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一开始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的那个白衣剑客。
  有机会也得好好嘲讽他一番,就别等三年之后,玉门关外了,现在来决个生死吧,老子让你一只左手。
  萧去病笑了笑,并没有把河北军还有安禄山,白衣剑客的愤怒放在眼里。在绝对武力面前,自己的心理优势不只是一点点。
  萧去病决定继续嘲讽:“禄山啊,我听说你每次入宫都是先去拜见贵妃娘娘,然后再去拜见陛下,原因就是你说你们胡人都是先母后父。不知道阿舅在你们胡人的习俗里是什么地位,你为何不下马向我参拜呢?难道你在心里并不认我这个阿舅?”
  安禄山的脸色再次变得很难看,即使极力掩饰也藏不住,肥脸颤抖了一下,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呵呵笑道:“我们的习俗是男子十八岁成年就要与父母兄弟姐妹分家,独立生活,各家亲戚间也很少来往,因此我们只拜父母。”
  萧去病依然不肯放过他,继续道:“禄山外甥,你如此孝顺恭敬,难怪陛下对你宠信得紧呢?竟然让你身兼三镇节度使,而且这个这个平卢节度使竟然一当就当了十年。这在大唐还没有先例,可见禄山外甥多会讨陛下和娘娘的喜欢了,你每次进宫这一声干娘叫得妙啊!”
  萧去病言下之意就是说安禄山全无本事,靠着巴结讨好李隆基和杨贵妃才获得高位,受宠至今。虽然萧去病说得是事实,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对安禄山这样讲。
  安禄山怒火已经积聚快要满了,但依然没有翻脸,讪讪道:“阿舅说得哪里话,禄山能坐上今日这样的高位,陛下和娘娘的爱重和信任自然是第一位的,但这么多年来,禄山也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吾这个三镇节度使还有这个王位也是拼命拼来的。”
  萧去病心里冷笑,脸上装出诧异的样子:“不知禄山外甥都立下过哪些功劳啊?打过几场胜仗啊,战场杀敌几何啊?啊,你说的胜仗不会是只请契丹、奚那些胡人喝酒麻翻之后砍下的人头吧?”
  萧去病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如果这也算功劳,那天下的其他的将军岂不是笑破肚皮!”
  安禄山就算心机城府再深,被萧去病这样当面嘲讽,也无法继续把笑脸装下去的。而且比愤怒更多的还是震惊,这些事情,萧去病是怎么知道的?
  安禄山突然发现自己在萧去病身边仿佛像个透明人也似,几乎没有一点秘密。之前他和萧去病相谈甚欢,他还以为萧去病会像其他人那样被自己给忽悠住,到现在才知道,那时候他不过是在看自己的低劣的表演。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吓得安禄山直打冷颤,相比于之前他最恐惧的李林甫,这个萧去病简直要恐惧百倍!
  之前他和李林甫谈话,因为李林甫善意揣摩他的心意,每每总能把他想说的话抢先说出来,让安禄山感到害怕。但害怕的同时安禄山也有几分得意,因为自己做得很多事情,李林甫并不知道。
  可萧去病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他能瞒得住李林甫,却什么也瞒不了萧去病。更让人恐惧的这个萧去病武力还这么强悍,还这么会练兵。
  李倓在一旁看着安禄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冷汗一下冒出来,想发怒又不敢,脸上还要挤出笑容来的表情,简直是太精彩了。然后他自己也忍不住想笑起来,但也得忍着,因此也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
  只有萧去病神色依旧如常,他继续嘲讽:“别的不说,就说今年,高开府和我,带领两万安西军,横扫二十万大食军队,杀敌六万多,俘虏十多万,为大唐带来价值上千万缗的战利品。不知禄山外甥你带着六万大军,又为大唐立下什么功劳呢?”
  安禄山脸色更加难看,脸上除了肥肉之外,嘴唇也开始发抖。今年八月,他贪功冒进以致六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他们所歼灭的敌人连一百都没有。萧去病特意把安西军的大胜和自己的惨败放到一起,分明就是在讥讽。
  萧去病继续道:“我听说这次禄山外甥率领的六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连禄山外甥也差点陷于阵中。不过禄山外甥你不要难过,既然你喊了我一声阿舅,阿舅自然会为你报仇。
  我听说你这次战败主要还要怪奚族那些胡狗临阵叛乱。你放心,等阿舅练出一支精兵来,将这些造反作乱的胡狗通通杀光,为禄山外甥出气!”
  那场战役,安禄山率领六万唐军征讨契丹,以两千奚人骑兵为向导,后来因为安禄山轻敌贪功,战事十分不利,这两千之前投降安禄山的的奚人骑兵见势不好,立刻在背后反戈一击,致使局面彻底崩溃,六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萧去病又道:“你说这些夷狄胡狗该杀不该杀!禄山外甥你平常对他们多好啊,他们以前穿兽皮吃草根,是禄山你给他们吃好的穿好的,还让他们加入唐军,谁料到他们竟然如此恩将仇报,简直人面兽心,禽兽不如!
  禄山你放心,阿舅一定帮你出气,帮你报仇,杀光这些恩将仇报,作乱的胡狗去!禄山外甥,你说好不好?”
  萧去病特意在说这些话时,将内劲灌注其中,语调不大,声音却传得又清楚又远,仿佛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三百多河北军有两百七十多人神色顿时就愤怒到了极点,被人指着鼻子骂胡狗,是谁也会受不了,虽然之前他们被萧去病的雷霆手段震慑得心生恐惧,萧去病一再逼迫之下,他们也觉得忍无可忍了。
  安禄山同样怒不可抑,厉声道:“萧将军一再讥讽,禄山一再忍让,萧将军却仍然不停挑衅,你怎敢如此欺辱于我!难道真的以为我软弱可欺怕了你吗?”
  安禄山也豁出去了,他不信萧去病敢公然杀了他,他被萧去病几乎是指着鼻子嘲讽了这么久,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那一套装傻充愣在萧去病面前行不通,干脆撕破脸皮算了!
  这回轮到萧去病装傻了,他愕然道:“乖外甥,怎么连阿舅也不叫了。阿舅什么时候讥讽欺辱过你呀?”
  安禄山心里大恨,你一口一个胡狗,一口一个夷狄,一口禽兽不如,我就是胡人。这不是嘲讽骂我吗?最可气的是,你骂就骂了,骂了我,却还要我说好。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安禄山愤愤道:“你口口声声夷狄胡狗,禽兽不如,难道不知……”
  萧去病大笑道:“禄山小儿,我这就要批评你了。你为何自甘下贱,你是堂堂的大唐三镇节度使,骠骑大将军,东平郡王,又是贵妃娘娘的义子,为何在心里一直以胡狗自居?”
  安禄山被萧去病骂得目疵欲裂,三百多河北军同样怒目相视。前后一千飞龙禁军也在柏欣和杨南的指挥下弯弓搭箭,扣弦待发。
  安禄山等人敢怒不敢言。
  萧去病对着前面两队飞龙禁军朗声喊道:“安抱真,李良柳,李沙海出列!”
  立刻有三骑策马掉头从前面来到萧去病身边,三个人三种样貌,一个黄发白肤,高鼻深目,模样俊俏的一看就知道是昭武九国粟特人;还一个黑色卷发,蓝色眼珠应该是突厥阿史那氏;还一个却是黑色直发,黑色眼珠,但身材矮壮的,却是契丹人。
  包括安禄山在内的三百多河北军有些不明白萧去病把三人叫来的用意是什么。
  萧去病大声问道:“告诉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同声大喊:“回大将军,我们是唐人!”
  “你们不是胡人?”萧去病大声问道。
  “我们当然不是胡人,胡人说胡语,左衽胡服,不知礼义,反复无常,毫无廉耻。而我们世受国恩,忠君爱国,礼义廉耻牢记心中,我们说唐音,穿唐服,日常行为无不与普通唐人一般无二。所以我们是唐人不是胡人。”
  “说得好。”萧去病大声叫起来好来,转过头来又对安禄山和三百多河北兵将大声说道:“听到没,你们既然已经做了大唐的军官,当了大唐的士兵,在心里就应该当自己是一个唐人,再不能把自己当做一个胡人。你们草原上那套劫掠,背叛,反复无常更应该早早抛弃。
  大唐难道对你们还不够好吗?编户齐民的汉人还要收税,还要服徭役,大唐将最肥沃富饶的河北之地给了你们,还不要你们交税,不要你们服徭役,还四周还有兵保护你们的安全!如此高恩大德,不求你们粉身以报,只要你们当自己是个唐人就行!”
  顿了顿,萧去病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光来,眼神变的凶恶起来,厉声道:“我先把话放在这里,我不求你们感恩,但最好安分守己,若是有人胆敢行反叛之事,我萧去病在这里发誓,定将你们杀个干干净净!”
  萧去病从来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就拿安史之乱来说,昭武九国粟特人安禄山造反了,但高句丽人(不是高丽人,更不是韩国人)高仙芝,突厥人哥舒翰,契丹人李光弼,粟特人安抱玉,龟兹人白孝德等等非汉族将领却依然对大唐忠心耿耿。甚至连安禄山名义上的堂兄突厥人安思顺也同样忠于大唐。
  说到底还是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的问题,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等人在心里认同自己是个唐人,思想和思维方式也是汉家思想(比如高仙芝的忠君报国,哥舒翰的君命不可违),这些人对唐朝的主流思想和文化有很强的认同感,对唐朝有归属感。
  而安禄山这个死胖子心里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胡人,他虽然也说唐音,但思维方式却还是粟特人的思维方式,性多翻覆,重财贿而轻仁义。
  他麾下十多万被他招安的粟特,奚,契丹,突厥,同罗人也同样如此,对中原文化不亲近,对大唐没有归属感,他们还是在草原上的那种思维方式,互相劫掠,动则背叛,反复无常,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当然,萧去病也不指望今天说出这段话,就能改变安禄山已经他麾下这十多万蛮族士兵的心态。所以这么做,其一无非是说给自己这边,特别是李倓,李隆基等人听。
  二一个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也,到时候安禄山他们要造反,将中原之地当成他们抢劫的地方,自己平乱杀起人也能更心安理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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