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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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朝晖这次回来, 其实最惦记的是孙炳胜。
  家里人的事儿都好解决, 他扶一把, 帮一把, 实在不行, 就带到南方去, 怎么着都好说。
  可孙炳胜不一样, 他和自己的关系亲如兄弟,可到底不是亲戚,不是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再说,孙炳胜家里也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对方也不可能撇下亲人, 说南下就南下。
  所以, 怎么帮着孙炳胜,这件事让顾朝晖为难了挺久。
  其实, 他一回到老家就去孙炳胜家找过他, 可去了之后才发现, 对方已经搬家了, 现在买了他们房子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子去了哪儿。
  这让顾朝晖很着急, 他没想到孙炳胜会卖房子。
  不过想想也是,他家的负担确实不小, 上有七、八十岁老爹老妈,下有三个小子, 而且这几个小子现在应该都是十多岁, 正是上学念书需要钱的岁数。
  他媳妇儿“水灵子”原来是在造纸厂上班的,不过现在造纸厂已经倒闭了,肯定也下岗失业了。
  两口子都下了岗,又是老又是小的,这日子想想也是头疼啊。
  再说孙炳胜头些年虽然赚得不少,但他花钱大手大脚,孩子老人花销也不小,虽然“水灵子”管得严,但估计也没存下多少积蓄。
  这么一想,顾朝晖更加坐不住了,就想着赶紧找到孙炳胜,好看看他近况如何,自己好帮上他的忙。
  去家里找找不到,顾朝晖想起二哥说的,在批发市场附近看到过孙炳胜跑货,于是便连着好几天去那一片溜达,寻思着能蹲守到孙炳胜。
  可一连去了好几天,都没看到人,这让他更加着急。
  后来,还是林荫萌提醒他,说让他找找别的同事问一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孙炳胜的联系方式。
  这顾朝晖才反应过来,对啊,自己怎么忘了这茬,看来当真是关心则乱了。
  要说谁能知道孙炳胜的近况,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师傅杜大海了。
  一想到老车间主任,顾朝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们两口子领着丈母娘在南方过活,还真没怎么跟杜大海联系过。
  他不主动联系,也是怕勾起林母的伤心事,虽说两家早就冰释前嫌,但顾朝晖也感觉得出来,丈母娘对于和杜大海来往这事儿,非常不积极。
  所以,他也就不好主动去联系杜大海。以前都在机械厂上班就不说了,不可避免,不过后来去了南方,他便一次都没主动提过。
  这次回老家,顾朝晖也觉得,把父母和二哥都带走之后,以后跟老家的联系恐怕会更加不频繁。
  因此趁着这个机会,他想把该看的人都看了,该办得事儿都办了,该还得情都还了。
  想好之后,他便备好了礼物,找到了杜大海家里。
  杜大海是在机械加工厂转职前夕退的休,所以还算弄了个善始善终,最起码现在有退休工资,一家子老小吃喝不愁。
  顾朝晖上门的时候,杜大海正在家里帮着儿子带孙子,一老一小正在院子里做木匠活。
  听见响起敲门声,杜大海开门一看,外面站了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这人他看着眼熟,可没敢相认,再加上他岁数大了,眼神不好,便犹犹豫豫的问道,“你找哪位?”
  顾朝晖一看杜大海倒是很精神,除了头发有些花白,身体倒还是很健朗,对方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手里拿着刨子,一副闲不住的老大爷模样,倒是和他记忆中的车间主任没什么差别。
  他忙笑着说,“杜主任,是我啊,顾朝晖。”
  闻言,杜大海明显一愣,他赶紧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戴上,透过镜片,仔细将对面的人看了看。
  真的是顾朝晖!模样还是那么精神,就是变得看上去成熟了,也更稳重了,而且还非常有派头。
  认出来人之后,杜大海很是激动,他赶紧将顾朝晖请进了屋。
  小孙子还在院子里等着爷爷给做玩具,可老头这会儿哪顾得上他,随便塞了几毛钱给他,笑着撵道,“去外面买糖去吧,一会中午吃饭再回来就行。”
  顾朝晖看着现在的杜大海,含饴弄孙,过得十分惬意,也就放了心,两人再谈起话来,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将带来的礼物摆在炕上,杜大海一看都是南方的特产,还有价值不菲的补品,他有点受宠若惊,说道,“小顾,你能来看我就行了,还带啥东西啊,这东西我可不能要。”
  顾朝晖则亲热的说,“老主任,你就别客气了,我能回来一趟不容易,千里迢迢给你拎回来,你不收下,难道还让我再拎回去不成?”
  如此一说,杜大海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一边忙里忙外的给顾朝晖倒水沏茶,一边问起了对方的近况。
  听说顾朝晖现在已经在南方开了厂,而且还校企联营,同时拥有一所专门培养技工的职业技术学校,这把杜大海给惊得,嘴张得半天没合拢。
  等顾朝晖简单说完了,他又试探性的问起了林母和林荫萌。
  这一问,更让杜大海没想到,原来林荫萌也开了服装加工厂,当上了女老板,这可真是不得了。
  而听说林母身体健康,一切都好之后,杜大海终于放了心,吁了一口气之后说,“朝晖,你们两口子真的是太能干了,也敢闯,正是赶上了好时候,你本身也优秀,也有技术,能闯出来,也不意外啊。”
  说到这儿,杜大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他叹气,顾朝晖问道,“对了,主任,我还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呢。”
  “什么事儿,你说?”杜大海也很好奇,他要打听啥事儿。
  “孙炳胜在忙啥呢,我去他家找,发现他搬家了,然后就联系不上了,我这次回来,还想跟他好好唠唠呢。”
  一听对方要找自己徒弟,杜大海先没忙着说,反而一连串的叹了好几次气。
  见他的模样,顾朝晖更是着急,他赶紧催问,“主任,孙哥到底咋的了,你快说说。”
  “去年,机械厂破产专制,本来说要留一部分技术精湛的老职工,继续在转职后的厂里上班,这里面就有孙炳胜一个。
  可转制之后,迟迟没有私营老板来接手,这群留下的老职工,反而不如那些趁早下岗的人呢,下岗买断没赶上,少得了一笔钱,工厂迟迟不开工,没有工资。你孙哥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都指望他的工资过活,之前一年多,机械厂已经开不出工资来,他们家就在吃老本,吃到年底也吃空了,你孙哥一看,这也不是办法,就来找我商量,说要辞职不干去打工。
  我那时候也是怕他脾气不好,打工的话看不了别人的脸色,就劝他再等等,可这一等,又是两三个月,也没等来好消息。
  等他下定决心辞职的时候,附近几个小机械厂的工人也招满了,他虽然技术高,但人家说了,加工简单零部件,不需要高手,他要的工资高,人家也不想用他。
  所以,阴差阳错的,你孙哥就彻底失业了,关键还没拿到买断的钱。现在一家老小过的日子也紧巴巴的,而且他们家老大马上要考大学了,你孙哥怕给孩子交不起学费,就把房子给买了,现在全家住在头道街的出租房里呢。”
  一听孙炳胜的近况竟然这么不堪,顾朝晖非常着急,他赶紧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打工呢?我去找他。”
  “我也有挺长时间没看见他了,还是上个月,我去批发市场买东西,看到他在那边瞪板车,帮人送货。”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不过前几天我一连去了批发市场好几天,也没看见孙炳胜,主任,你有他家地址么?我去找找。”
  杜大海一听顾朝晖这么心诚,看来是真的要找孙炳胜说事儿,他猜测,没准小顾是想帮自己徒弟。
  他马上说道,“说也说不清楚,小顾,你下午要是没事儿,我就领你过去一趟,咱俩一起去,正好我也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听说杜大海要跟自己一起去,顾朝晖当然欢迎,两人约定了下午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他便先回家了。
  回到家之后,他也一直在想孙炳胜的事儿,十分为对方惋惜。
  说实在话,要是没有异能帮忙,孙炳胜的技术肯定在自己之上,而且当初刚到机械加工厂的时候,对方无私的帮助了他很多,后来两人成为朋友,家里厂里,孙炳胜都把他顾朝晖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儿对待,特别热心,也特别给力。
  所以,听到好友的情况,他特别心急,特别想帮助对方。
  叹着气,他想,孙炳胜这么一个技术能人,如今竟然沦落到了卖房子,住出租屋,靠出卖苦力养家糊口的地步,如果换成他自己,要是没有重生,没有异能,没有南下,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呢?他不敢再想了。
  从孙炳胜的身上,顾朝晖不禁联想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更加感慨万千,一时间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林荫萌叫了他好几次,他都靠在床上发呆,没有反应。
  发现了丈夫的异样,林荫萌走到他身前,摸上丈夫的额头,轻声问道,“朝晖,你不舒服?怎么上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
  顾朝晖这才回过神,他将妻子的手从头顶拿下来,紧紧包在手心里,说道,“荫萌,你说,咱们现在的日子,会不会是做了一场大梦?”
  看着丈夫迷茫的眼神,林荫萌不禁微微皱眉头,她还没从在对方眼里看到过这种神情。
  顾朝晖从来都是坚定地,果断的,他想要做的事儿,利来都是快刀斩乱麻,从不犹豫。他认准的目标,从不妥协,他的人生好像就没有服输,认怂两个字。
  跟着他过了十多年,林荫萌的感觉是特别踏实的,因为丈夫不仅能给他爱,更能给他安全感,他就是一艘远洋的巨轮,将他们这些船上的乘客保护的妥妥当当,即使外面狂风暴雨,浊浪滔天,可只要有顾朝晖,家里人都觉得什么都不用怕,一切都会好起来。
  所以,此刻的丈夫让林荫萌感到陌生,可又觉得分外真实。
  他虽然优秀,甚至近乎完美,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很多次,看着丈夫从逆境中绝处逢生,走向更高的位置,林荫萌既替他高兴,可也隐隐有些担心,他总是在做“超人”,这样会不会太累?
  她也希望顾朝晖能露出一点脆弱和不知所措,这样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放松和休息。
  可她盼这一刻盼了十多年,直到今天,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顾朝晖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自己更为真实的一面。
  林荫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感伤,她也百感交集。
  就像丈夫问她的那样,这一切会不会是梦一场?
  如果真的是梦又怎么样,她希望这个梦又长又美好,继续做下去也无妨啊。
  轻轻的投入丈夫的怀中,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他身上的味道十多年都没有变过,还是他们初识时的那般清爽和温暖。
  将妻子搂在怀里,顾朝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眼底的迷茫也褪去了,他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 “荫萌,我刚才好像说了傻话,没吓着你吧。”
  林荫萌将环在他腰间的手收紧,轻言细语的道,“没有啊,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不敢相信我竟然嫁给了你,更不敢相信我们还能过上这样幸福美满的日子,很多次,我晚上睡前,看着你的侧脸都傻傻的想,我不能睡,是不是睡了一觉醒过来,这一切就都成了空。”
  听到妻子的心里话,顾朝晖感同身受,林荫萌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媳妇儿,你说,要是当初你没来找我,我也没治好病,还是那个疯疯傻傻的人,会怎么样?”
  顾朝晖不禁说出了心底那个最深的秘密,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
  问完之后,他有些忐忑的看着妻子,没想到对方却给了他一个无比心安的答案。
  “无论你什么样,我都会去找你,我不想再错过了,你也是,不要多想了。也许你的顾虑和烦恼才是那个梦,而我们现在的生活才是真实的,朝晖,咱俩都别犯傻了,那些没发生的都是不存在的,只有眼前的才是真实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朝晖好像一下子被点醒了。
  对啊,前世今生,种种过往其实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还是眼前的生活,眼前的人生,还有眼前这些值得他珍惜的人啊。
  想通了之后,顾朝晖眼底又恢复了清明,他轻轻抚了抚林荫萌的后背,说道,“荫萌,我上午去杜大海家,打听清楚了孙哥的情况,下午想去他家一趟,你帮我准备点东西,我好带过去。”
  听声音,林荫萌就知道丈夫又恢复了元气,她也跟着笑起来,说道,“好,我去准备。不过孙哥最近在忙什么?”
  说起这个,顾朝晖还是有点感伤,他将孙炳胜的情况给妻子讲了之后,林荫萌也露出了几分痛惜之色,说道,“朝晖,孙哥的事儿,咱们一定得想办法帮帮他,你想,咱俩刚结婚那会儿,家里好多事儿都没少麻烦了孙哥和嫂子,这时候人家遇到困难,才是咱们应该雪中送炭的时候啊。”
  “是,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下午就和杜大海过去看看,到时候视情况而定,看怎么帮他合适。”
  顾朝晖和媳妇儿商量好了之后,下午便拎着东西找到杜大海,两人一起往孙炳胜家的出租屋去了。
  孙炳胜的出租屋就在头道街,这一片顾朝晖特别熟悉,因为他刚重生那阵子,总来这边找郝老板,给对方提供木雕。
  不过自从他和曹行知去了一趟乡下收了货,又认清郝老板奸诈的本性之后,头道街的古董店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后来去了南方,经历了下海创业的种种事情之后,现在又回到他事业最开始起步的地方,他不禁触景生情,想起跟二哥当初是怎么一点点的干活,攒钱,开小卖铺,那时候几十块钱的新货架都舍不得买,可现在自己竟然已经有了机械厂和学校,一路走来,不觉怎样,回首再看,确是恍如隔世。
  可顾朝晖的忆苦思甜还没进行多久,杜大海就领他来到了一条胡同跟前,两人穿过狭窄,曲折的胡同,终于来到了据说是孙炳胜家租住的那个小房子前面。
  还没等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水灵子”熟悉的叫嚷声,“这是你爸给你大哥攒着上大学的钱,这钱你也敢动,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去游戏厅,让你去游戏厅!”
  伴随着的,是噼里啪啦的追逐声。
  站在门口的杜大海和顾朝晖不禁面面相觑,这时候到底是敲门还是不敲?碰上这事儿,还是挺尴尬的。
  两人正犹豫呢,突然大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了,还没等他俩瞅清楚,里面就窜出来一个人,推开他俩,夺路而逃。
  这给两人整的一愣,可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差点被里面飞出来的一只鞋打中。
  “水灵子”单脚跳着追到门口,一边跳一边骂,“小兔崽子,还敢跑?好!翅膀硬了!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她正骂得欢,冷不防一抬头,正对上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她自然认识,是杜大海,可另一个年轻很多的,看起来非常体面的男人,她却有点不太敢认了。
  顾朝晖见她盯着自己看,便将那只鞋捡起来,给她递了过去,然后笑着说,“嫂子,认不出我了?我是小顾啊,顾朝晖。”
  “水灵子”眼睛随之一亮,也顾不上接过自己的鞋,忙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对方,半响才一拍大腿说道,“哎呀,小顾,真是你啊~!”
  顾朝晖也热情的回应,“是啊,嫂子,我刚从南方回来,来看看你和我孙哥。”
  一听对方的来意,“水灵子”这才想起来尴尬,她慌忙接过顾朝晖手里的鞋,迅速套在自己脚上,然后捋了下头发,又拽了拽衣服,才说,“快,快进来,哎呀,师傅也来了,都进来吧。”
  “水灵子”把两人请进了屋,又是端茶倒水,取水果,招待的十分殷勤。
  顾朝晖看她这样热情,连声道谢,同时也把屋里大概看了一遍。
  屋子比以前他们住的小了很多,但收拾的很干净,不过家具却是十来年之前的,顾朝晖去南方之前,他们用的就是这套家具,那时候很时髦,可现在看就觉得很落后寒酸了。
  虽然家具不好,但“水灵子”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家具擦掉溜光湛亮,炕上的被子垛也都洁白整齐,可见他们家虽然条件不太好,但日子过得还是很像样的,一点没有破败的迹象。
  等“水灵子”把水果端上,顾朝晖一看,就知道他们家确实条件比以前差远了。
  原来孙炳胜在机械厂的时候,家里时鲜水果特别多,每次他去串门,茶几上都摆了两三样,苹果是富士的,香蕉是进口的,那时候顾朝晖家到了冬天还吃点冻梨啥的打打牙祭,但“水灵子”那时候就说,“冻梨有啥好吃的,又凉又牙碜,我们家都是往地窖里储大苹果和大鸭梨。”说完,她还得得意的翻个白眼,显得比别人高一等。
  可现在再一看,端上来的苹果都是又青又愣,个头还小,甚至还有点“伤”。
  如果不是家里条件确实不好,“水灵子”也不可能受这委屈,跌这个份儿啊。
  注意到了顾朝晖的眼神,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上前端了水果盘,说着转身就要出去,“你看我,怎么忘了呢,这水果是我留下来做罐头的,又小又酸,你们肯定不爱吃,小顾,等你下次来,嫂子给你买好的哈。”
  可顾朝晖却上前拦住了她,然后拿起一个小苹果在掌心蹭了蹭,便送到嘴里咬了一大口。
  一边吃,他一边笑着说,“嫂子,你忘了,我最爱吃这个国光小苹果,有味儿。”
  “水灵子”见顾朝晖一点不生分,也不拿架子,心里不由感动,笑容里也更多了几分真诚,她微微低下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小顾,你也看到了,我家不比从前,你可别笑话我们。”
  顾朝晖赶紧说,“嫂子,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当年我刚到机械厂的时候,要是没有杜主任和我孙大哥的帮忙,也不可能学到技术啊。”
  “水灵子”没想到顾朝晖竟然还这么念旧情,对他更加亲近了,又唠了一阵家常之后,就一点生分的感觉都没有了。
  看“水灵子”还是像以前一样泼辣和笑语连连,好像没怎么受生活现状的影响,顾朝晖放了大半的心。
  其实过日子不怕苦,不怕难,谁家还没有遇到困难和窘境的时候,只要心不散,气不泄,肯定能有机会翻身。
  而“水灵子”看上去虽然穿得,戴的不够体面,房子也住的寒酸,但她说话还是阚快响亮,可见这过日子的心气没丢,这样的人家,现在缺的就是个翻身的机会而已。
  顾朝晖听着“水灵子”和杜大海唠家常,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接着,他又问了最关心的问题,“嫂子,我孙哥呢?他现在哪儿上班?”
  “嗨,上啥班啊,现在到处都不景气,哪有像样的厂子去上班,他去年辞职之后,就自己焊了个三轮车,去批发市场那边跑活呢。”
  “嫂子,那你呢?我听说造纸厂也破产了。”
  “是,我比你孙哥下岗还早,不过我家孩子多,这你也知道,现在家里有个中考的,还有个高考的,我忙着伺候孩子,也没正经找打工的地方,就是原来的同事给我介绍点手工活,在家勾勾花样啥的,挣点小钱。”
  说到这儿,“水灵子”有点气短,确实是,原来她家的条件可比顾朝晖他们家强多了,别看孩子多,但生活水平不低,但现在跟人家溜光水滑的顾朝晖一比,自己家确实太寒酸了。
  不过她马上又仰起来脸,笑着说,“其实也没啥,虽然挣得少,但你孙哥现在比原来顾家多了,天天围着我们娘几个转悠,我也挺知足的,要不他原来本事大,天天想着帮衬这个,帮衬那个的,反而顾不上家里呢。”
  顾朝晖听了这话,心里不由一阵发酸,确实是,孙炳胜是个热心肠,原来没少帮着同事,朋友办事儿,不过现在一看,他日子过得不好了,倒好像没沾到那群“朋友”的光。
  不过他暂时没露心里的想法,继续问孙家的情况,“嫂子,我怎么没看见大爷大娘?”
  “哎,我公公前两年没了,我婆婆这几天也住院了,你孙哥在医院陪床呢,我在家里做饭,送饭,还得照顾几个小子,这段时间没捞着消停。”
  说到家里的病人,“水灵子”终于露了愁容。
  这个情况,顾朝晖也没想到,怪不得他之前去批发市场找孙炳胜好几次,都没碰到人,原来是给母亲陪床呢。
  听着孙炳胜媳妇儿这么坚强的人都忍不住长吁短叹,顾朝晖也明白,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其实家里收入少还不怕,最起码能维持个吃喝,可要是出了个病人,那钱肯定就紧张了。
  说到这里,“水灵子”又说,“小顾,你看,你孙哥这段时间太忙,你来家也没碰到他,要不我告诉他一声,等他有时间去找你?也不知道你在老家能待多长时间?”
  “嫂子,你们也忙,不用孙哥去找我,还是我去找他吧,今天天晚了,去医院打扰也不好,我明天过去,找找他,跟他好好唠唠。”
  “水灵子”见顾朝晖心这么诚,猜想肯定是有事儿找孙炳胜商量,便也没拦,没问,直接把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告诉了对方。
  顾朝晖和杜大海从孙家出来的时候,两人一路沉默无语,也都在想孙家的事情。
  等到要分别的时候,杜大海开了口,他道,“小顾,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冒昧了,但孙炳胜是我徒弟,你俩以前关系也不一般,我就冒失一回,替他求个人情。”
  “别,杜主任,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其实我和你想得一样。我不敢拍着胸脯说孙炳胜的事儿就是我顾朝晖的事儿,但你放心,我肯定会帮忙的,别的不说,不能让我孙哥浪费了一身好本事,一个高级技工哪能后半辈子给人蹬三轮车送货呢?”
  听顾朝晖说完,杜大海放心的笑了,他知道对方是个稳当人,说话总是留几分,虽然没有大包大揽,但既然说了要帮孙炳胜,肯定是会尽全力,而且对方现在实力不俗,想来肯定能把孙炳胜给安排妥当。
  其实对于孙炳胜现在的境况,杜大海特别揪心,他总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徒弟的前程。
  当年顾朝晖要南下,还劝孙炳胜跟着一起去,可那时候他为了求稳,怕徒弟毛毛躁躁的性格到了外面吃不开,护犊子的他就把孙炳胜留在了身边,想着让他接替自己的车间主任职务,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在北方当个国营企业的小领导,一辈子不愁吃穿也挺好。
  可谁想到,车间主任的椅子在徒弟屁股底下还没坐热乎,车里就停产了,紧接着就闹转职,再然后,孙炳胜心里浮躁,等不了,直接辞职不干了。
  现在他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让人看了怎么能不着急上火。
  可再看人家顾朝晖,在南方发展的风生水起,当上了老板,开起了学校,一家老小住在小别墅里,这日子真是天差地别。
  杜大海就想,要是当年自己没有拦着徒弟南下,是不是他也能发展的很好?
  知道徒弟没有人家顾朝晖的心劲儿和城府,但当不上老板,还干不了技术么,要是能当个高级技工,听说一年也是好几万的收入呢。
  每每想起这个事儿,杜大海就后悔不已,所以这才舍出老脸,为了孙炳胜求了顾朝晖一回。
  没想到顾朝晖答应的这么爽快,这让他高兴不已,也放下了忐忑的心。
  等他们二人从孙家走后不久,“水灵子”便做好了饭,去医院探病人去了。
  到了医院,她便把顾朝晖和杜大海下午来家的情况给孙炳胜说了。
  孙炳胜一听,吃饭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媳妇儿,你是说小顾来咱家了?我没听错吧。”
  “是,他和师傅一起来的,我看他穿得特别体面,而且一点没见老,还是十来年前那副模样,我早就听别人说他在南方当大老板呢,现在一看,真是不假,穿戴言谈,都可有派了。”
  “水灵子”一边给婆婆喂饭,一边绘声绘色的跟丈夫学起了下午家里发生的事儿。
  不过听完了媳妇儿的话,孙炳胜却半天没言语。
  “水灵子”看着丈夫表现出少有的沉稳,还有点不太适应,她赶紧凑上去问,“他爸,你说小顾来找你,能有啥事啊?是不是想帮帮咱们?”
  闻言,孙炳胜把饭盒放在了桌上,没说话,站起来就出去了。
  “水灵子”在身后喊他好几声,他也没答应,下楼买了一包烟,他在医院找了个僻静地方抽起来。
  孙炳胜抽了整整半包烟,才回到病房。
  一进屋,媳妇儿闻着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儿,立着眉毛说,“你咋又抽烟了?不是说戒了么?咋那没心呢?一包烟就是一个月的水费!”
  说完,“水灵子”走上前,从丈夫身上一顿翻找,终于找到了那盒烟,然后就揣到自己的兜里,算是给没收了。
  本以为丈夫肯定要反抗一下,可孙炳胜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是,“我明天去找顾朝晖。”
  “你说啥呢?他爸?”
  “水灵子”看他又犯了愣毛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孙炳胜是个直肠子,他刚才抽了半包烟,想明白了一些事儿,因此进屋第一句就这个,别的他根本没顾得上想。
  等他说完了,看媳妇儿的反应,他才又解释道,“不能让小顾来医院,你不说他今天去咱家还带了不少东西么,明天要是来医院,肯定又得给咱妈带东西,没准还得留钱啥的,那你说,咱们咋要?这情咱们受了,也还不清啊。所以我明天早上主动去找他,有啥事儿,我去问清楚,他要是真想帮咱,如果是咱还不起的那种人情,咱也不能要。”
  一听丈夫又要出去充好汉,“水灵子”特别着急,她声调提高,盯着丈夫说,“他爸,这都啥时候了,你还逞强啊,有人能帮咱一把不正好么?你看你以前得意的时候,身边聚了一群狐朋狗友,你哪个少帮了?无论是出钱出力,我就是磨叽你几句,可也从来没拦过你,但现在咱家过得穷酸了,别人用不着你了,还有人登咱家的门槛么?”
  被媳妇儿揭了短处,孙炳胜脸上挂不住火,连连摆手说,“行了,行了,别说了。”
  一见丈夫是这个态度,“水灵子”委屈的哭了起来,她抹着眼泪道,“孙炳胜,你不知道好歹,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咱俩也算同甘共苦的,以前我从来没说过你,都给你留着面子,可你今天好话听不进去,还这么对待我,你有没有良心?”
  孙炳胜也觉得冤枉,对待他家这个媳妇儿,他真是百依百顺了,结婚到现在二十来年,一个“不”字不敢提,就今天说了两句重话,这家伙,就捅了马蜂窝了。
  可他疼媳妇儿也是真的,想着“水灵子”这几年跟着自己受的委屈,又是照顾孩子,又是照顾老人,原来漂亮的脸蛋,现在也有了皱纹,别人家的媳妇隔三差五就能置办一件新衣服,可自己的媳妇儿呢,长得俊却穿的寒酸,他心里更难受。
  原来家庭条件好的时候,“水灵子”很是泼辣,两人一言不合,她还会动手打自己两下。
  可这些年,生活窘迫了,妻子的脾气反而收敛了,万事儿都顺着他,说话也轻言细语的看着他的脸色。
  患难见真情,虽然孙炳胜神经大条,可“水灵子”对他的温柔体贴他哪能不懂,这样的媳妇儿,他心里是又爱又愧,觉得自己没让她过上好日子,实在是个没本事的男人,不合格的丈夫。
  在病房外,他一把拉住“水灵子”的手,把她带到怀里紧紧搂住,摸着她的头发说,“媳妇儿,别哭了,你说的都对,但我说的也没错,等我明天去小顾家看看再说,反正他要是给我钱,我肯定不要,如果是别的事儿,我回来再跟你商量。”
  “水灵子”紧紧抱住丈夫的腰,埋首在他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倒不是为刚才两人拌的那两句嘴,她是觉得这几年日子过得太不如意了,可自己为了这个家不散,气不泄,还得天天强撑着,唉声叹气都不敢发,就是想着孙炳胜在外面赚钱不容易,她得把这个家维持好。
  如今终于要有了转机,可丈夫还要犯傻,她哪能不着急,借着这个由头,她把这些年压抑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哭得酣畅淋漓,抑扬顿挫,好不过瘾。
  孙炳胜看她哭得止不住,也有点害怕了,赶紧先将母亲托付给了护士,然后领着媳妇出了医院。
  外面天早就黑了,两人牵着手在大街上走了一段,“水灵子”才渐渐制住了哭。
  孙炳胜赶紧安慰她,“媳妇儿……”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截住了。
  “水灵子”用袖子一擦眼泪,又扬起了脸,她的鼻头和眼眶还很红,开口也鼻音很重,可她眼神里是坚强不屈的神采,她道,“媳妇儿什么媳妇儿,要是没有媳妇儿,我看你还能干啥?!”
  孙炳胜就爱她这副泼辣的样子,每次自己要消沉的时候,只要看到妻子晶亮的眼睛,他就浑身又有了劲头。
  一把拽过“水灵子”的胳膊夹在腋下,孙炳胜大笑着说,“对,没有媳妇儿可不行,走,我给你买蛋糕去!”
  “买啥蛋糕啊,有那钱还得给老三买两本练习题呢。”
  虽然这么说,可孙炳胜还是从媳妇儿眼里看到了惊喜的神色。
  “臭小子排后边,我媳妇儿最重要,你不是最爱吃三食品的虎皮蛋卷么,我都多长时间没给你买过了,今天必须让你吃上!”
  说完,孙炳胜就拉着妻子大踏步的往三食品门市部走去,“水灵子”跟不上他的步伐,几乎被他带飞起来,等到了三食品的时候,发现人家早关了门,两人见了,不禁相视大笑。
  “水灵子”笑着投到丈夫怀里,孙炳胜牢牢将她抱住,两人站在夜半的街头,紧紧拥抱。
  他说,“媳妇儿,你相信我,早晚我让你吃虎皮蛋卷管够。”
  “你也没点大出息了,虎皮蛋卷值几个钱!”
  “哈哈哈哈,是,媳妇儿说得对,等咱有钱了,把三食品都买下来,想吃啥做啥。”
  “可别吹牛了,瞅你那没心没肺的傻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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