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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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之外的长平就像一锅闷着煮的开水,看似平静,揭开锅盖却能看见里面不安躁动的沸腾。
  赵括出兵的决定做的迅速而果断,几乎从他出了大帐后就立即披甲上阵了。
  赵重骄上前劝阻,换来他一句质问:“长安君不在邯郸好好待着,来军营干涉军政做什么?”
  赵重骄的脾气岂是吃素的,几乎当场就要发作,多亏少鸠及时拉住了他。
  眼下秦军忽然往后撤退,一副避其锋芒的架势,赵括会按捺不住也是正常的。赵重骄平静下来,耐着性子道:“秦军可能有诈,赵将军不可鲁莽行事。”
  赵括面白无须,长得比书生还书生,看着好亲近,可眼睛从不落人脸上,即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王族。他自幼被称作神童,少年时就能将名家兵典倒背如流,不知多少人羡慕称赞,如何知道谦虚。
  “听说长安君曾师从廉颇将军,也难怪保守。秦将王龁是个急性子,哪有这些花花肠子?长安君未免想的太多了吧。”他招手唤来左右,吩咐全力出击。
  赵重骄按紧手中的剑,又要按捺不住脾气,以廉颇的才能尚且不敢全力出击,他却在刚刚到任时就做出这种决定。
  少鸠急急忙忙挡在大队人马前:“赵将军,您要出兵好歹也等到信陵君的援兵到来啊,他距离这里已经不远了。”
  赵括不耐烦,命人将她拖开:“长平是赵国的地盘,信陵君难道会比我熟悉?你且等着,等他到来,我已经赢了此战了。”
  少鸠被两个士兵架着重重摔在一旁,疼得龇牙咧嘴,恨恨瞪了他一眼。而那边赵括已经命人去拆除墨家机关了。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真有用的话墨家岂不是要称霸天下了?”他嘲讽地说着,惹得四周一阵大笑。
  少鸠站起身,回到几个墨家弟子当中。其实她带来的并不全是墨家弟子,里面有几个是易姜早就安排好的练家子。
  在她来此之前,易姜早给过她两个计策,其中一个就是针对赵括的,倘若赵括不顾大局一意孤行,可以暗中擒拿幽禁,一切后果由易姜一力承担。
  少鸠不知道眼下算不算,因为不确定秦军是不是真的害怕赵括,倘若是真的,那么赵括此战是有可能赢的。何况现在信陵君没来,容易造成无人担任主将的局面,那也有麻烦。
  魏无忌其实离得已经很近,但急切合纵的弊端在此时显露了出来,由他统领的韩国几名将领要求立即与大队人马会合,然后调转方向前往函谷关进攻秦国,而不是打着攻秦的旗号去救赵国。
  魏无忌收到眼线的汇报,四国君主近日都收到了流言蜚语,还都接见了秦人,看来秦国已经担心合纵的影响,按捺不住要分化他们了。
  “诸位稍安勿躁,驱逐秦军就是攻秦啊。易相与我打算将秦军一路打回他们老家去,难道诸位还不放心我魏无忌吗?”他笑得爽朗,在营中耐心安抚几位将领,其实心中焦急得很。
  之后匆匆写了封信给易姜,告之了眼下情形,对方也很快回信,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不出三日即可到达会师地点。
  魏无忌仔细一看,这所谓的他们竟然包括了公西吾,万分意外,印象里他这还是第一次领兵出战吧。
  “秦军应该是撤换了主帅了。”阳光终于又露了脸,易姜坐在马上,随着进发的大军前行,手中捧着少鸠寄来的密信。
  公西吾从她身侧转过头来:“知道换来的是谁么?”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战神白起。”
  没记错?公西吾暗暗咀嚼着这话中意思,却没有表露出来:“战神?白起倒是担得起这称号。”
  易姜这才回味过来,战神是后世给他的称号,大概此时还没人这么称呼他吧。他的确是战神,可也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他的骂名和他的功绩一样引人注目,难怪她记得这么清楚。
  “倘若是白起领军,那么赵括贸然出击就必然是上当了。”公西吾有条不紊地分析着,听在易姜耳中却不是滋味。
  “你不就是看中他狂妄自大才怂恿赵王让他领军的吗?”
  “准确的说是范雎与我合谋怂恿的。”
  想到那可怕的后果,易姜很难平静的和他讨论下去,扯了一下缰绳越过他先行而去,吩咐东郭淮传信魏无忌,让他不必等待自己,尽早赶往长平战场。
  公西吾注视着她的背影,一时无话。
  秦军往后退了几百里,赵括就追了几百里。
  四十万大军像是饿极了的凶兽,朝远处的羊群扑过去,去势汹汹,秦军却依旧是退避的架势。
  赵括朗声大笑,意气风发,振臂高呼,誓要一举剿灭秦军。
  大军扑上了山岗,朝着秦军藏匿的地方杀过去,如同他们曾经剿灭中山国,驱逐匈奴和三胡时一样勇猛。草木被踏平,尘土在空中扬起轻烟,刀兵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呼喝声震彻山头。
  赵重骄在营地里远远听见那阵呼声,心中担忧,这追的未免太远了,已经脱离了防御范围,也离开了阵地,很容易落入陷阱。
  他实在坐不住,翻身上马,提剑而去。
  疾驰百里,翻过山坡,远远看到对面山岗上尘烟四起,厮杀一片。赵重骄错愕许久才回神,然后立即转身回营。
  魏无忌终于拽着二十万大军艰难赶来,迎头就碰上了他。
  “长安君这是从何处而来?”
  赵重骄喘着气:“信陵君来得正好,赵营倾巢而出,现已入了秦军包围。”
  魏无忌大惊:“当真?”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秦军在山岗四周设伏,赵括前后不继,已被拦腰截断,困于山岗。”
  魏无忌皱紧眉,叫来两名斥候前去查探,一面下令全军备战。
  几名韩国将领跟在后面窃窃私语,一来这里就见赵国惹了麻烦,居然还要他们来帮忙善后。
  易姜很快就收到消息,下令全速行进,却在途中发现了异常。途径荒野,四周似有大队人马行走过的痕迹,因为之前落雨,湿土未干,所以看起来尤为明显。
  她命人前去打探,收到的回报是可能会有伏兵。
  公西吾命人取来地图,看了看道:“可能是秦国派来截断援军的,我们大概需要绕远路。”
  易姜揉了揉额角:“你跟范雎的谋划真是细致。”
  公西吾卷起地图:“可我现在却要亲手将自己的计划推翻,还是不如师妹谋划细致。”
  易姜无心领受这恭维,这一路她都有点心不在焉,尤其是现在得知赵括中了埋伏。大概公西吾也发现了这点,没再说话。
  大军最后临时改道往长平附近的高平进发,刚好可以在秦军背后包抄。
  眼看就要到达高平,邯郸城忽有快马送来赵王丹的手书,传令易姜立即回都。
  这一路都在经受各种各样的阻力,没想到都要到目的地了,又遭遇了最艰难的一步。四国君王向赵王丹要说法,赵王丹只能要求易姜立即回邯郸,交出手上虎符,所有大军暂时驻扎,按兵不动。
  易姜此刻才明白那种明知后果却又无法扭转的感受。
  赵王丹一定不知道眼下情形,否则肯定不会要求她按兵不动。然而随着手书一起来的还有一队卫军,可见四国给了他多大的压力,竟然迫使他强行带她回都问话。
  已经接近傍晚,天边的晚霞沾了水似的一片水红。公西吾走入易姜的军帐,她已经收拾好准备启程。
  “师妹有何打算?”
  易姜看他一眼,摇摇头:“只希望赵括能撑久一点,不要自乱阵脚。”
  公西吾没有做声。
  易姜走到帐门边,忽又转身道:“师兄领着齐国那三十万兵马却是可以做主的,我不在时若有需求,还请师兄一定不要吝啬出手才是。”
  公西吾不做声的原因就是这个,没想到还是被她给揪出来了。他一直送易姜出营上马,发现她好像又没有之前的不安了,像她之前所言,大概是一种尽力之后的释然。
  长平那边,魏无忌尝试了各种联系赵括的方法,都没有效果。
  赵括最大的危机并不是中了埋伏,而是被秦军首尾截断,后面的粮草无法供给,前面被围困在山岗上的士兵根本无法支撑太久。
  十几天内,他带着人马从各个方向尝试了突围,但白起已经将他引入早就准备好的秦军铁壁,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军心变得不稳,士兵们开始怨天尤人,空腹和恐惧带来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大军士气前所未有的低沉。
  魏无忌这边也不容易,韩国的二十万兵马不乐意跟他蹚浑水,难以调动,而白起还派兵不断来骚扰侵袭,阻止他想营救赵军的计划。
  公西吾坐在帐中盯着地图沉思不语。
  秦国这时候以白起替代王龁实在是明智之举,以他对付傲慢轻敌的赵括正适合。范雎与白起并不算和睦,这时候却毅然启用他,也是个注重大局的人。
  他的指尖沿着赵括被围的山头细细画了一圈,计算着时日,天气即将入秋,赵括恐怕支撑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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