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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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辉只在贺家住了一天,便死活都要租房子另住,只是看陆大嫂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们的家底子也薄,恐怕经不起这般的耗损。
  贺文麒知道这个人的自尊心,自己若是不管不顾一味的救济,这家伙说不准心里头难过,更加的不好受。
  强留了两天,贺文麒索性以“劳改”的队伍,直接将陆清辉连带着一起来的犯官送到了白野舒那儿,他每天忙着难民的事情,整天脚不着地的,又是没有油水的话,前几日还来抱怨缺人手,让陆清辉去了,一来吃不了多少苦头,二来每天有事情做,也省的他胡思乱想。
  至于陆大嫂和才六岁的陆家小妹,自然是留了下来,都是女人,即使出门难道还要去做苦力不成。还不如在贺家带着,每天陪着李氏说说话,做些轻松的活计,也轻松自在。陆大嫂自己对这样的安排满意,陆清辉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真的要大嫂子跟着一起吃苦头,只好答应下来。
  有了陆大嫂母女俩,李氏倒是把注意力从孙子身上挪开了一些,大概也是过过苦日子,心中对陆家母女十分照顾,陆大嫂又是个看惯了颜色的女人,一段工夫下来,倒是让段雨燕笑道自己失宠了,把李氏乐得不行。
  陆家小妹闺名叫做陆玉芬,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头,这一下遭了罪,又有母亲死命的护着,一路上虽然吃了不少的苦头,倒是没把童心也一下子折腾没了,在贺家住了几天,见上上下下都是和气的,顿时露出本性来,是个爱笑的小姑娘,让人心疼。
  这一日贺文麒回家的时候,便看着段雨燕带着儿子在屋子里头做绣活儿,走过去看了眼白白胖胖的儿子,才笑着说道:“做这个费神,让下人来不久好了。”
  段雨燕瞪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下人哪有自己精心,难道我连个小丫头都不如了。”
  贺文麒听了觉得好笑,坐到她身边仔细看了看,才又说道:“针脚缜密,花样新颖,果然是比小丫头做的好多了。”
  原来前一日的时候,玉芬居然送了一双亲手做的小鞋子过来,上头的花色活灵活现的,虽然都知道陆大嫂肯定是帮了忙的,但才几岁的小姑娘都有这样的手艺,段雨燕便也想着亲手给儿子做些东西。
  段雨燕见他说笑,又是瞪了他一眼,回头就瞧见床上的儿子使劲的翻了个身,忽然朝着这边爬过来,距离他们一步之遥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偏着头看着贺文麒,似乎在想找个人是谁的模样,那架势要多可爱就多可爱。
  就是贺文麒也看着心痒,笑着超小娃娃伸出手,床上的大胖小子果然飞快的爬过来,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段雨燕看着忍不住有些嫉妒,哼哼了两下说道:“瞧瞧,每天你带着的时间最短,倒是跟你最亲,真是个臭小子。”
  贺文麒心中得意,笑着亲了一口小胖子,抱着他凑到段雨燕面前,乐滋滋的说道:“儿子,瞧你娘小气的,快亲亲她,省得你快要到手的袄子就没了。”
  小孩哪里知道厉害,只是不停的啊啊啊,又发出咯咯的笑声。
  段雨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接过大胖儿子亲了一口,才笑嘻嘻的说道:“别听你爹胡说,你娘我可没有这般小气。”
  说着段雨燕又问道:“说起来咱家宝宝周岁也快到了,名字你倒是有注意了没有。”
  孩子抱回来的时候,贺文麒就是要起名字的,但李氏说孩子这时候起一个小名胡乱叫着才好养活,若不是段雨燕坚持不许,估计这孩子就得叫狗蛋,宝宝宝宝的叫了快九个月,这会儿孩子都要周岁了。
  小孩子这时候最爱动弹,段雨燕力气小,抱着一会儿就觉得吃力,贺文麒索性接过来把人放到地上,反正地板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地毯,也摔不着这小子,果然到了地上,这孩子自己跟自己玩起来,别说还玩的挺开心。
  瞧着段雨燕一直盯着孩子,生怕他磕着碰着的样子,贺文麒忍不住提了一句:“儿子不能娇养着,不然以后撑不起家业,磕磕碰碰身体才更加强壮。”
  段雨燕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这当爹的真实好狠的心。
  贺文麒没讨着好处,摸了摸鼻子说道:“名字早就想好了,我们家跟贺家离得远了,也不用跟着排名,就叫贺亦轩吧,希望他长大之后,会是个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的男子汉。”
  段雨燕念了两遍名字,心中觉得不错,但见他得意的架势,忍不住吐了一句:“还得娘看着好才好。”
  听了这话,贺文麒忍不住装模作样的叹道:“本官在家的地位越来越低了,可不是说话都不能算话了。”
  一群丫头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段雨燕更是乐得不行,赶着他离开:“去去去,别来闹我,该干啥干啥去。”
  贺文麒笑嘻嘻的离开房间,一走出屋子脸色却沉了下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南中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京城那边的腥风血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而这几年百姓也是多灾多难,干旱洪水轮番的来,南中这一块已经算是风调雨顺了,收成也远远不如往年,若不是有茶马古道带回来大量的东西,恐怕百姓日子也会不好过。
  刚开始那上千人的难民,处理起来确实是不难,但开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难民之间也会互通有无,都知道南中这边对待难民的待遇不错,纷纷拖家带口的朝着这边来,可南中到底只有这么点大的地方,仓中存量有限,哪里救的了这么多人。
  也正因为如此,白野舒那边才会忙得脚不着地。贺文麒较劲脑子,想办法让难民们自力更生,即使不能吃饱喝足,至少别给饿死不是。可惜南中周围的深山老林,当地人都不敢随意的进出,更别说这些难民了,进去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这般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开荒种田,慢慢的往周围扩展,如今难民营的大小,已经是一开始的四五倍,瘴气这东西也是怕人的,住的人多的地方,瘴气也不容易出现。可惜的是开荒也得有个过程,南中又不是适合大量种植的地方,这般一来,粮食难免吃紧。
  这几个月来,难民还在不断的增加,贺文麒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哪里有心思为儿子办什么周岁宴,都是李氏在张罗,外头的事情,贺文麒都是瞒着段雨燕,生怕她知道了心思重,有那么一个万一,但李氏却是知道一二的,只能好好整理家事,不让他操一点心。
  若是放到现代,不管是玉米还是番薯土豆,都是高产出的东西,也适合在南中种植,但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都是舶来品,别看土豆的名字挺土,人家也是漂洋过海过来的,反正在如今的历朝,贺文麒是从未见过。
  南方是产量大户,如今南方一带都遭了灾,听说江南那边稍微好一些,但恐怕整个历朝的收成都不太好,贺文麒不可能将南中的储备粮都拿出来救助百姓,如今南中老天还照顾,若是再有一个万一,当地人可不得恨死他了。
  不能放手不管,不能动用储备粮,贺文麒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觉得棘手,更别说如今难民的量还在不断的增大。
  如今的井然有序,是建立在大家不会饿死,还有事情做的基础上的,一旦其中某一个平衡打破,恐怕南中也得乱起来。
  走到外头,崔景山便迎了上来,皱眉说道:“大人,白大人来了,就在厅里头等着你。”
  贺文麒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为何而来,等到了里头,果然看见白野舒眉头皱的死死的,瞧见他便说道:“大人,粮食的事情如何了?”
  贺文麒摆了摆手,让他先坐下,才说道:“衙门的情况,想必你是清楚的,如今粮仓已经动用过几次,不可能完全给掏空了,不然不管是朝廷还是当地的百姓,都饶不了我们。”
  白野舒却皱眉说道:“为什么不行,粮食先用了,到时候再补上不就成了?”
  贺文麒却摇头说道:“你去看过今年的地吗?南中虽然没有大旱,但跟往年比,收成也不行,虽说秋收就在眼前,但到时候怕是要减几层税收,百姓的日子才好过,这样一来,粮仓的收支差距就更大了。”
  白野舒一直忙着难民的事情,确实是不知道南中的收成也是这般,他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难道要看着难民们饿死不成?”
  贺文麒听见他的质问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如今秋日,上山下海的,总能找到吃的,但到了冬天就不同了,粮仓现在不能开,要用到刀刃子上。”
  事实上,若是没有朝廷的政令,他们擅自打开粮仓就是能杀头的。幸好贺文麒早早的上书朝廷,将百姓的事情一一道出,倒是获得了酌情使用的允许。
  白野舒总是想让难民们过上跟南中百姓一样的好日子,在贺文麒看来确实太理想主义了,当地人跟逃难来的人,怎么可能完全一样,他们真要是那样做,南中才会乱。
  两人说着话,却见崔景山进来禀告说段家的人来了,来人却是段家老大段岳明和老二段岳羽,看见白野舒也在,段岳明倒是朝着他点了点头,段岳羽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却并不显得十分熟络。
  等这两人坐下,段岳明便开口说道:“大人,想必你也知道,这一季南中百姓的收成不行,如今下头都等着大人的一句话。”
  贺文麒看了一眼白野舒,只能说道:“本官已经上报朝廷,但减税这样的大事儿,还得朝廷点头,大哥,想必到时候,朝廷会有意,用银钱抵扣。”
  段岳明点了点头,原本他们也想到这个可能性,南中私下的银矿不少,若是用银钱抵扣的话,反倒是比硬要他们拿出粮食来更好一些。他也知道贺文麒的为难,只是自家那几个大户亲戚求上门来,所以不得不来说道一番。
  听见他们的对话,白野舒哪里说得出打开粮仓的事情来,拱了拱手离开了。
  等他走出门,段岳羽才皱眉说道:“你就是太惯着他了,真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了,现在谁不愁难民的事情,但也先得照顾南中百姓。”
  贺文麒却只是说道:“他也是一心为名,不过来年若是再这般下去,粮仓怕是真的撑不住。”
  段岳羽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缺口有多大,你倒是说个准话。”
  贺文麒比了个手势,段岳羽看清楚之后倒是松了口气,虽然不少,但段家在南中盘踞多年,要说手中没点东西是不可能的,若是真到了那个份上,他们家自然也不会不管百姓们的死活。
  见他的神色,贺文麒也猜到了一些,心头倒是一松,原本一开始的时候,白野舒是推着他,想让南中大户出银子出粮食的,但南中毕竟不是京城,这边的大户,除了段家白家,几乎也都是靠着双手吃饭的,这样的人家,你让他们拿出自己辛辛苦苦赚回来的粮食救助百姓,还是强制的,那不是乱来吗。
  贺文麒不是白野舒,他知道人心本就是自私的,更别说是对莫不相识的人,所以当时这个办法就被压了下去。不过真要到了万不得已,贺文麒第一个要动手的就是段家,也只有段家,有这个力量,如今段岳羽自己透露出这分意思,不管真心假意,贺文麒都领情了。
  贺文麒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乱象至少得到冬天,大家完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才爆发,谁知道到了深秋时分,李氏跟段雨燕正热热闹闹的办完贺亦轩的周岁宴,便从外头传来一个消息,距离南中不远的永宁,因为官府对难民的不闻不问,难民们索性潜入城门,烧杀抢掠了一番,虽然很快被镇压下来,但开了这个坏头之后,各地难民暴动的新闻仍不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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