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洗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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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柳营。
  名动天下的无敌铁军。
  自建立以来,这支军队就是汉室王牌中王牌,精锐中的精锐。
  哪怕再过两千年,这支军队的威名,依然不减半分。
  与它的名字一同永垂青史的,是刘裕统帅的北府兵,是杨业的杨家军,岳飞的岳家军,戚继光的戚家军。
  换句话说,在此时,细柳营可以称得上是有着光荣传统,作风优良的光荣军队。
  细柳营的前世,是汉室的河东郡义兵营。
  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六年,即西元前159年,匈奴老上单于已死,新单于军臣与其右贤王矛盾加剧。
  自古以来,战争都是转移国内矛盾的不二手段。
  匈奴人尤其如此。
  当年冬,整个匈奴东部部落,几乎倾巢而出。
  其一路自河套而来,与汉军在云中郡郡城下激战;一路走上郡,兵临肤施城下。
  当时的情况,可谓是万分危急!
  匈奴人来势汹汹,长城防线,几乎形同虚设,汉军只能依赖坚城抵御匈奴入侵。
  广大的乡村村寨,几乎全部放弃。
  更关键的是,当时,汉室的主宰,太宗孝文皇帝,实际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帝国风雨飘摇,一旦上郡或者云中,任何一个郡城失陷,整个北方的长城防线,都将崩溃。
  匈奴大兵将再现七年前的伟业——兵临萧关之外,火烧回中宫。
  而七年前亲披甲胄,手持天子剑,奔赴前线,犒劳将士,激励士卒,团结全国的天子,却已经甚至连未央宫都很难走出来了。
  细柳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长安城以西的细柳仓内成军。
  之后就发生了名垂青史的太宗细柳阅兵的故事。
  细柳营一举成名天下知。
  周亚夫更是从此官路亨通。
  立即就从河东郡郡守的位子上被提拔为中尉,隔年四月,任命为车骑将军,太宗遗诏,遗命先帝:事有不便,以周亚夫为将。
  于是,吴楚乱起,周亚夫才得以兼任太尉,总掌天下兵马。
  周亚夫从河东郡郡守到太尉,只用了五年。
  这样的火箭升官速度,翻遍中国历史,也是寥寥无几。
  而在这样的速度背后,细柳营的影子,始终若隐若现。
  这支军队成军以来,抗击匈奴,平定吴楚,转战万里,大小数百战,用着铁一样的战功,昭告天下,他们无愧于自己天下第一军的美誉。
  而细柳营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
  更不是坊间所流传的,周亚夫从河东郡郡兵和地方义士中选拔出来的。
  懂点军事常识的,都知道这不可能啊!
  精锐不是一天练成的,细柳营这样的百战雄师,更不可能仓促找上几千人,发给武器,就能成为精锐的。
  更别提‘太宗细柳阅兵’的故事,被细柳营当做背景板的棘门门、飞狐军、句注军,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譬如飞狐军的将军是车骑将军令勉;统帅句注军的人是楚国丞相苏意;北地军的头叫张武,这人不用太多介绍,只要知道,此人是跟着太宗皇帝从代国走过来的绝对心腹;而棘门军就更了不得了,统帅他们的人姓刘,是实打实的汉室宗亲,现在的宗正,未来的楚王。
  细柳营能踩着他们的身子上位,而这些人却连屁都没放过一个。
  想想都不可能啊!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就算这些将军们人人都是无比大度,胸襟开阔的英雄,不计较此事。
  下面的丘八大爷们,就未必了。
  你说你是天下第一?
  好,哥俩来比划比划。
  没有金刚钻,细柳营这天下第一的美誉,早被南军北军的丘八们丢到地上,还踩了一万脚了。
  而事实是:细柳营的历史,比很多人想象的还要久远。
  这支部队,最早能追溯到当初秦末战乱时,跟随周勃一起征战天下的亲兵营。
  汉室建立后,天下渐渐太平。
  许多士卒解甲归田。
  高皇帝刘邦是个特别大方的开国君王,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在他得了天下后,一个也没亏待。
  功劳大的封侯,甚至就连战死的有功大将,子嗣也被追封。
  功劳够不上封侯的。
  刘邦也没有不管不顾。
  汉律中,有关三老的法律地位,都要强调一句‘比山东复’。
  所谓‘比山东复’的意思就是比照山东老兄弟的待遇。
  而在此时,山东不是行政名词,而是地理名词,指的是太行山以东的广大地区。
  所谓山东老兄弟,指的就是跟着刘邦打天下,始终不离不弃的老士卒们。
  这些人在汉初时,享有着极高的政治地位,极大的社会特权。
  但也有很多士卒,或者因为残疾,或者因为患上了严重的战争综合征,几乎失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不管是刘邦也好,还是这些士卒的将主们也罢,肯定都不能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自生自灭。
  于是,许多列侯,都将这些老兄弟们,带回自己的封国,给予他们官职或者土地,就近照看和照顾。
  这些老兄弟,在安顿下来之后,当然会娶妻生子。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
  军人的子嗣,耳闻目濡之下,当然也会跟自己的父辈一样,成为军人。
  这就是所谓的将门世家。
  而这些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因为父辈和从小受到的教育的原因,忠于其所在地的列侯。
  所以,翻开历史书,人们常常会发现,前一秒还在长安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下一秒披挂上阵,居然也能有模有样,有板有眼。
  譬如平阳侯曹氏,数代单传,以羸弱著称,但上了阵,却也能独当一面,不堕先祖威名。
  周勃也是如此。
  将其亲兵营中的伤残老卒以及生死兄弟们,全部带到了他的封地,河东郡的绛县安置。
  等到周勃被太宗皇帝赶回家种田,为求自保,周勃甚至在其绛候候国里组织了一支军队,藏了兵甲弓弩。
  结果被人一锅端,自己人还去了廷尉大牢旅游了半年。
  要不是薄太后求情,肯定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而周亚夫的细柳营,在实际上,就是以周勃几十年来练出来的绛候亲兵为根基,在河东郡花了四年时间,一点一滴练出来的。
  细柳营,哪怕是一个低级军官,如屯长、队率,祖上可能就是当年跟随周勃征战天下的老卒。
  父子祖孙,三代从军,更重要的是,从小就跟着周亚夫一起长大。
  这样的军队,在这封建时代,真是无人能敌。
  而在经过了匈奴与吴楚的战争磨砺后,细柳营的威名,真是响彻寰宇。
  据说,就连匈奴单于庭,也特别关注细柳营。
  去往匈奴的使者回来报告,匈奴人,总是询问细柳营的营地和营中故事。
  而作为汉室的王牌。
  细柳营的驻地,其实就在上林苑西侧,渭河以北,镐池以南的细柳仓。(注1)
  细柳营也是因此而得名。
  此地山高林密,但山中别有深谷。
  因此秦时,秦军在此营造仓储基地,以供应阿房宫的建造需求。
  汉室照旧将之作为一个军需基地和少府府库的中转中心。
  所以,这细柳仓的交通非常发达,驰道直接修到了山谷的门口,秦汉两代建设者们更是在道路两侧,广修烽燧台以及岗哨。
  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也无法接近这汉室王牌细柳营的驻地。
  刘彻的撵车仪仗,缓缓驶在细柳仓前的驰道。
  一路上,往来巡逻的骑兵,戒备森严的哨所、关卡,数之不尽。
  因为,直到现在,细柳仓依然发挥着它周转军需物资的功能。
  甚至汉室最大的弓弩作坊,就在细柳仓之中。
  这里生产着举世闻名的大黄弩以及精密无比的连发弩。
  刘彻登基后,又将陌刀和牛角弓以及长槊等试验性军械的生产地点在这里放了一个,以防备就近装备军队,并且及时反馈使用情况,方便少府的工匠及时进行改进和调整。
  而被刘彻特意带在身边的骆郢,打从上了驰道,进了这细柳仓的警戒范围,他的脸色变得跟白纸一样,甚至身子都开始难以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作为汉军的王牌,细柳营现在享受的是跟虎贲卫、羽林卫同样的待遇,甚至犹有过之。
  最好的武器,最新的装备,最严格的训练,最高等级的伙食标准。
  特别是得到了刘彻的指示后,细柳营派出了一批花架子出来巡逻。
  这些骑兵,全身着甲,就连马身上,也覆盖着一层坚实的铁甲,举着沉重的骑枪,在这个时代,任何人看了都要吓尿!
  只是很遗憾,这样的一支骑兵,目前在实战方面,是没有太多的用处。
  也就是看着好看而已。
  而且军队使用后,反响也很坏。
  将军们觉得,这些重甲骑兵,使用起来,很困难,而且后勤压力和合适的承载战马也难寻觅。
  士卒们觉得,铁甲太重,骑枪太重,不仅仅穿戴困难,更麻烦的是夏天,根本没有人能套在那样的铁皮壳子里撑过一刻钟。
  少府总共也就生产了三百套类似的重骑兵装备,然后就停产了。
  目前来说,这种重甲骑兵,是作为皇室的仪仗队以及在夷狄面前逞威风的面子卫队。
  地位与陌刀的老祖宗,斩马剑类似。
  倒是少府改进后的陌刀,在以步卒为主的汉军中广受好评。
  尤其是弓弩兵们爱死了这种能很好的掩护和保护他们脆弱的侧翼的长刀类兵器。
  将军们天天嚷着要五年编组一万陌刀兵,十年爆出五万人。
  但,这些提议被刘彻毫无悬念的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
  陌刀的铸造,哪怕是改进以后,也非常复杂,而且极度烧钱。
  一柄陌刀,最起码要耗费三十斤精铁或者粗钢,价值数万钱,若再加上陌刀兵的训练以及伙食开销,都快够养一个一人双马的骑兵了。
  刘彻才不会干这样的赔本买卖!
  陌刀这个兵种,在他计划里,只是辅助兵种,而不是主战兵种。
  未来的真正方向,应该是轻骑兵和胸甲骑兵。
  当了皇帝这么久后,刘彻也算是明白了,为何陌刀独独只在唐代兴盛一时了。
  首先,当然是唐帝国有钱,任***费得起。
  其次,唐帝国全盛之时,追亡逐北,吊打一切。
  它有着足够广袤的牧场,蓄养足够多的马匹,编组足够多的骑兵来保护陌刀兵。
  而汉室呢?
  现在不过区区十万骑兵而已,而且战马和优良的牧场,严重缺乏。
  富饶的河套地区,至今仍在敌手。
  匈奴骑兵,随时可能冲进家里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力发展陌刀兵,这是脑抽。
  就像二战时,英国人作死的沉迷于粗又大,结果被航母爆了菊花。
  当然,陌刀兵也还是要发展的。
  但不是现在。
  起码,要等到汉室称霸宇内,控制草原。
  到那个时候,汉与唐一样,有着广阔的新征服世界和庞大的属国、殖民地需要保护和捍卫。
  到那个时候,才是陌刀兵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至于现在?
  老老实实种田养马,拼命爆骑兵才是王道。
  只是很可惜,骆郢不知道这些,也不会懂这些。
  此刻少年的整个脑海中,都是刚刚过去的那队散发着肃杀之气的重骑兵。
  骆郢根本无法想象,要是汉朝将这样的骑兵,派去南方,那越人该怎么抵抗?
  恐怕,汉人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越人军士,把武器都砍卷了,也奈何不了这些用钢铁保护自身的重骑兵。
  更何况,这些是骑兵。
  来去如风,无影无踪的骑兵。
  哪怕骆郢是被圈养在长安,他也听说过,匈奴人的威名。
  少年心中,此刻想起了许观过去给他上课说过的话:“匈奴骑兵,一昼夜可行进百里甚至数百里,汉军常常陷入打不能打,撤不能撤之地,故以汉朝之强,只能防守,而不能反攻!”
  匈奴骑兵,能让汉朝只能防守不能反击。
  那汉朝骑兵,尤其是方才那种重骑兵,岂非可以轻松挺进到闽越国都东治城下?
  回忆了一下他幼年在闽越国的记忆。
  骆郢觉得,以越人的武装,要是遇上汉朝的军队,恐怕跟鸡蛋碰上石头没有差别。
  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孤这禹皇血脉,勾践大王子孙,只能泛海远逃,遁于海外不成?”骆郢只要想想,未来要是汉军直趋闽越境内的场景,对未来就是无比绝望。
  不得不说,在这一时期,中国的沿海地区,不分越人与诸侯。
  大家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心理准备。
  ‘事有不豫,即泛舟海外……’
  当初,田横就是这样干的。
  打不过了,撑不下去了,就乘舟泛海,去海外寻找一片新的天地。
  历史上,许多政权,灭亡前夕,也都做过这样的准备。
  ‘汉兵远,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大王余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by——胶西王太子
  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by太史公《南越列传》。
  ‘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今汉兵强,今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大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by——闽越王弟余善。
  这样看着,真是有些类似西游记里的二师兄。
  但却是各方政权,必须做的准备。
  到万不得已之时,起码还能有条退路。
  只是,古代航海技术非常落后,海图海路近乎于零。
  纵使大家都有着万一之时,就跑路的计划,但与二师兄不同,二师兄知道自己可以回高老庄。
  但各方却不知道,一旦入海,该何去何从。
  骆郢心里更是沉重无比。
  虽然闽越人善渔猎,常常出海捕鱼。
  但是,海洋的危险与未知,却深深的铭刻于所有闽越人的血脉深处。
  所以,闽越人巢居(干栏式房屋),悬棺而葬,凿齿,这些传统表明了闽越人希望远离海洋,远离水的渴望。
  但偏偏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出海,去水中获得食物。
  骆郢虽然年幼之时,就来到了长安。
  但是,因为有着许观在,对于闽越的传统和习俗还是了解和知道的。
  想着自己同胞的苦难,回忆着不久前见到的汉朝百姓的幸福安康,再有着铁骑威慑。
  种种压力,种种困惑,种种想法,纷至沓来。
  骆郢的手,越握越紧。
  终于,他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端坐于撵车上首的汉朝天子,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叩首三拜,问道:“陛下圣天子也,恩泽遍及四海,草木鸟兽,亦蒙陛下圣恩,下国小臣郢,昧死斗胆请益于陛下,闽越臣民,当是何去何从?”
  不得不说,这骆郢很聪明。
  他觉得既然,打是肯定打不过,汉朝的疆域也比闽越大了无数倍,人口更是多了不知道多少。
  在这巨人一般的汉朝面前。
  闽越国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况且,闽越先王无诸,就是汉朝的高皇帝所立。
  骆郢觉得,向着宗主国请教闽越未来该如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汉朝天子不是自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吗?
  闽越可是正儿八经的汉朝高皇帝册封的外藩,有着高皇帝御赐的王印,历代天子也都予以承认和册封。
  只要闽越足够恭顺,足够臣服,想来,汉朝天子只要还要脸,就不会强行夺闽越社稷,灭闽越宗庙。
  在长安这么久,对汉室的政治生态,骆郢还是有着一定了解的。
  知道,汉朝讲究‘师出有名’,更看重‘存亡续断’。
  只要不招惹这头老虎,这头老虎应该不会不要脸的吃人。
  当然,这样天真的想法,也就只有骆郢这样的少年人才会有。
  稍微合格的成年君王和上位者,都不会对其他统治者的节操,有半分信任。
  刘彻闻言,却是微微一笑。
  “朕乃天下之主,受命于天,代天牧狩,闽越、东海、南越,皆朕臣民,卿即问朕,朕自不会藏私!”
  刘彻等的就是骆郢的这一问。
  因为刘彻很清楚,当骆郢问出这个问题后,这位未来的闽越王,就不可避免的将被汉文明同化。
  要知道思想、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一旦定型,就由不得人抉择了。
  后世苏联倒台,就是因为整个意识形态阵线全面崩溃。
  从统治者到百姓,全部被人忽悠了。
  于是,那个曾经让整个西方世界颤抖和恐惧的北极熊,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甚至就是米帝都没想到,他们的成绩竟然如此杰出。
  但刘彻并不急着回答,因为,火候还差了一点。
  必须要彻底摧毁骆郢心中对于其闽越的自信心。
  所以,刘彻道:“只是,朕现在,还不想谈这个话题,卿与朕看完细柳营后,朕再告诉卿,闽越应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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