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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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来大理寺之前,赵宁已经让一品楼查过这件事,跟赵逊也聊过一阵。
  原本按照赵逊自暴自弃的性子,是不可能跟赵宁说这件事的,但诸多案件爆发,赵氏陷入危机中之后,赵逊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逊虽然已经自我放逐,但人并不傻,相反还很精明,哪怕是醉酒了,对当时的事情跟情形也记得非常清楚,这一点就不是没什么心机的赵烈可比。
  问题也就在这里,赵逊昨夜同样没发现什么异常。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那个跟他相熟的清倌儿,昨夜好像身子弱了很多,不是太有精神的样子,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弄死,但也没有明显的伤病。
  另外就是赵逊昨夜兴致比较高。
  但这也不是什么问题,这么多年赵逊放浪形骸,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龙马精神全靠虎狼之药维持。昨夜也是如此。
  赵宁让一品楼的人查了那座青楼,最终的结果并不好,那个死掉的清倌儿,和青楼里的其他人,包括老鸨子,都没有设计或参与设计赵逊的迹象。
  事情很棘手。
  赵宁对此并不意外,阴谋害人,不管收买人的和被收买的,都是参与的人越少越好,这样行动才能越隐蔽,事后也越不容易被查出来。
  像码头命案、石门县水坝械斗案这种,陈奕和冯三他们都是破绽。
  虽然门第已经把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控制起来,正常情况下已经是天衣无缝,但仍旧让赵宁找到了突破口。
  赵烈的案子里,行动人手就少了很多,那个肺痨地痞还当场死亡,痕迹就更少。但仍有那个京兆府的衙役,可以让赵宁抓住。
  在赵逊这件事里,一个可以被查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不多,绝大多数害人的事情,都是需要参与者的,没有行动人手,一件事怎么去办?又没有鬼可以驱使。
  赵宁经过思索,推测出了昨夜的情况。
  赵逊的虎狼之药,可能被人掉了包,换成了药力更加凶猛的。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活活弄死一个清倌儿。
  所以那个清倌儿本身也必然有问题。
  对方可能也被隐秘下了药,造成身体忽然变得虚弱、脆弱,如此,便承受不了半夜的折腾。
  既然青楼的人没有参与这件事,那么换药、下药的人,就可能是门第安排的精锐。
  对方可能扮作客人,一直盯着赵逊,在虎狼之药端上来的时候,从伙计身旁经过,依靠自己的修为,隐秘将某种药物下了进去。
  对那个清倌儿下药就更加简单,只要对方会吃饭会喝水,就一定有机会。
  也不止下药这个方法,既然是门第修行者出手,完全可以在跟清倌儿擦身而过的时候,假装碰倒对方,在对方心脉上留下暗伤,只要剧烈运动就会发作毙命。
  这个扮作客人的门第爪牙,在事后一定会迅速离开,就此躲藏起来。对这个人,一品楼的人再能干,也不可能追查得出来,毕竟进进出出青楼的客人太多。
  给赵逊和那个清倌儿下的药,他们吃了,也就没了痕迹,就算有残渣,亦或是汤碗、茶杯里有残留,那些残渣和汤碗、茶杯,也可能被门第的爪牙弄走了。
  这样人证物证就都已消失。
  一品楼的查探证实了赵宁的这些推测。
  现在的情况是查无可查。
  为了在唐兴这个皇帝的眼睛面前演戏,赵宁还是当场问了赵逊一些问题。
  末了,眼神灰暗,生无可恋的赵逊道:
  “如果我的冤屈不能洗刷,我愿以死谢罪。用我的命去赔偿一个清倌儿的命,总没有人能说什么。赵氏的家声虽然会受到影响,但也不会太大。”
  赵宁早就已经看出来,赵逊对生活已经没有期望。
  或许在对方眼里,这么浑浑噩噩没有希望的活着,每一天都是一种折磨,既然生活是无止境的痛苦,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过了十年没有希望的生活,想要结束再正常不过。
  赵宁却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转头对唐兴道:“那个清倌儿的死,说到底,是因为中了毒,亦或是受了暗伤,仵作验尸的时候,应该能查出些端倪来。
  “如果仵作没有查出什么疑点,那这个仵作就有问题,顺藤摸瓜之下,要找到是谁给他授了意,也就不难。”
  唐兴是个聪明人,刚刚也想到了这点,听完赵宁的话,正要回答,赵逊忽然道:
  “如果那个清倌儿中的毒,只是让她身体虚弱经不起冲击,这也不是致命的毒物,没法就此说她的死跟我无关;
  “如果她受的是暗伤,那就有可能只是被修行者用真气堵住了心脉,无法剧烈喘气。那么在她死了之后,这口真气也会消散,留不下太多痕迹。”
  这的确是事实。
  赵宁没有说话。
  唐兴轻笑一声,“只要她中了毒,那就证明她的死有问题,至于问题有多大,官府说了算;
  “如果她受的是暗伤,确实可能没有痕迹,但到底有没有真气残留,也是仵作跟官府说了算。”
  言罢,唐兴去到门外,跟一个官吏交代一阵,让对方去办事。
  他虽然不是大理寺的官员,但却是寒门官员里,跟赵宁最熟悉的人之一,这回由他跟在赵宁身旁,负责协调赵宁跟大理寺官吏间的合作,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赵逊苦涩而又自嘲的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看了赵宁一眼。
  这件案子的破绽可以说微乎其微,甚至是没有。但这也耐不住官府里有自己人,只要查案的是官差,那么案子是什么结果,就是官府说了算。
  莫说没有疑点可以制造疑点,没有证据可以制造证据,更何况,这件案子并非半分可查之处都没有。
  赵逊没有想到的,是唐兴等人会这么鼎立襄助赵氏。但凡是赵宁想做的事,对方就会立即调动大理寺和京兆府的力量,近乎没有底线的支持。
  对,就是没有底线,没有黑白,没有对错,只有一个既定要达成的目的。
  这让对这回赵氏跟门第的斗争,并不是十分清楚的赵逊,心里对赵宁的评价上升了好些个台阶。很明显,赵氏这边是对方在主持大局。
  也不知在此之前,赵宁做了多少准备,付出了多少心血汗水。
  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家主继承人,心思缜密,算计深沉,有着寻常将门子弟根本没有的权力斗争智慧。
  在赵宁这个杰出的后辈面前,赵逊不能不觉得羞愧。
  这种羞愧兀一浮现,就变得格外浓烈,短时间内便完全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他痛苦不堪。
  作为赵氏一族曾经有名的天才,赵逊也是有过光辉往事的,年轻时自视甚高,也想为家族添砖加瓦。
  而如今,他还需要一个十六岁的后辈来搭救,为他洗清冤屈,让他不会妨害赵氏家族。赵逊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失败,如此不堪。
  他无地自容。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行尸走肉下去。
  他依然有自尊,虽然不多了,但就是这点自尊,让他此时此刻,无法面对赵氏,更无法面对辛辛苦苦为家族奔波的赵宁。
  就算成了“废人”,他也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家族的害虫。
  赵宁看到了赵逊眼中的痛苦。
  这让他觉得欣慰。
  他想起前世,赵玉洁在叛出赵氏后,说过的一句话。
  那句话的意思是,赵逊收养她,只是见她容貌倾城,是馋她的身子,居心不良,毫无道德,所以她叛出赵氏理所应当,并不需要愧疚。
  但赵宁却知道,赵逊虽然好色,却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底线,对赵玉洁有什么非分之想。
  接下来,赵宁继续安排破解其它的疑难命案。
  第一四一章 众生(5)
  一段时间后,刑讯室里再也没了赵氏族人,所有的案子都到了解决的路上,赵宁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大理寺的官吏换上了一盏热茶,赵宁端起来喝了一口。
  赵宁并没有马上离开,因为冯三、冯牛儿等人,被狱卒带到了这里。
  跟之前在京兆府时相比,此刻的冯三等人,再面对赵宁时,脸上没有了半点儿硬气与桀骜,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畏惧与不安。
  兀一进门,他们就相继扑通扑通跪倒在赵宁面前,祈求赵宁饶恕他们之前不敬的罪责,希望赵宁能够同情他们是穷苦人家,放他们家人一条生路。
  为此,不管赵宁要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赵宁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就知道他们已经见过自己的家人了,而且大理寺的官吏,也断了他们见门第官员的念想。
  如今冯三等人都已经认知到,自己完全落入了赵宁手里,赵宁想把他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伤势颇重的冯三,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连连磕头之后,满面悲戚地道:
  “赵公子,你是身在云端上的人物,我们是在泥地里讨生活的小民,只要你肯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对付我们的家人,冯三愿意招认被门第收买的经过!”
  这样的结果都在赵宁意料之中,对冯三的俯首顺从,他也没有半点儿意外,微微颔首道:
  “本公子之前的条件依然有效,只要你们肯认罪,我会给你们两倍的价钱与修炼丹药,同时会保护你们的家眷不受欺辱,一生都可以在石门县安稳生活。
  “至于你们,自然是要被治罪的,没有人能救你们。”
  冯三得了赵宁的承诺,连连叩拜,听罢最后一句话,惨然一笑,悲凉道:
  “我们拼了这条命,就是为了给家眷一个好的生活与前程,如今目的达到不说,能得到的报酬还加倍了,可谓是意外之喜,就算断了脑袋,也不敢对赵公子有任何怨念!”
  赵宁点点头,唐兴见状也不耽搁,让几名官吏带着冯牛儿他们,去一旁录写供状文书。
  赵宁从大理寺监牢出来的时候,正是戌时下二刻。时间过去得不长不短,他处理事情的动作很快。
  到了这时,今日白天爆发出来的,针对赵氏的四十几件案子,都已经做出了该有的破解布置——这当然是明面上的。
  暗处的行动早就已经展开,一品楼的精锐人手掌握了各个案子的关键人证物证,像码头命案中的王沭妻子王柳氏、陈奕这种存在,如今都在一品楼修行者的隐秘控制之下。
  等到大理寺的官吏,在赵氏族人的配合下,查到了各个案子的疑点,去燕平城各处搜集人证物证的时候,他们很容易就能得到这些。
  快则一两个时辰,慢则一两天,各个案子就会真相大白。
  这个速度自然很快,但皇帝也不会有多大疑心,毕竟赵氏是被冤枉的,从道理上讲,案子并不难查。
  有大理寺擅长查案的官吏,和赵氏族人的配合,加上大量寒门官员的相助,一应案件理应很快被查清。
  况且,面对门第和将门的争吵,以及徐明朗等人的施压,皇帝也一定不想等太久。
  “等这些案子查清,参与其中的很多士人门第都要遭殃,尤其是郑氏、吕氏等家族,做得事情最多,想不重蹈刘氏覆辙都不可能了。”
  唐兴站在赵宁身旁,嘴角噙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眼中满是炙热之色。他好像比赵宁还要兴奋。
  身处重重官舍的包围中,感受到周围海洋般的权力气息,赵宁既觉得危险压抑,又感到豪情万丈。再宽阔的海洋再汹涌的波涛,终究是需要人去战胜的。
  他没有说话。
  暂时离开大理寺后,他去见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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